日期:2007.03.31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演講廳
主辦:哥哥香港網站
第一部份
講題…..The Idea of Leslie—想像張國榮
主持…..馮應謙(大學教授)
講者…..林沛理(文化評論人)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馮應謙:
記得幾年前我曾經踏足過這個演講台,演講的內容也是有關張國榮。今天出席的人數跟幾年前的也是一樣的多,我很高興、很感動。
今天的課題是《The Idea of Leslie 想像張國榮》,我們該演說甚麼呢?從一個學術觀點來說,張國榮離開我們這麼多年後,留下甚麼給我們呢?我們在想像張國榮、繼續張國榮,究竟我們在繼續的是甚麼呢?我想這是林沛理先生今天想要探討的主題。首先讓我介紹一下林沛理先生,我認識他是一位文化評論人,他在〈亞洲周刊〉撰寫過很多文章、影評,當然有些是有關哥哥的。其中一篇在網上廣泛流傳,《張國榮的生與死》,在網上是另一個名稱,它被翻譯成英文、日本、意大利文等等,一會兒的交流時段大家可以對文章的觀點作出討論。
現在請今天的主要演講嘉賓林沛理先生。
張國榮作為一個概念的生命才剛開始
林沛理:
我想大家今天邀請我到來當嘉賓及讓我設定課題講張國榮,會有一個原因。我本人不認識張國榮,我不是他的同行,我沒有跟張國榮填過歌詞,我也沒有跟張國榮拍過戲,我唯一的一個資格今天談張國榮是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張國榮的文章,是他離開後約兩星期發表的,在〈亞洲周刊〉,《他以痛苦經驗真情演出》,文章後來有很大的迴響。文章背後有一個故事,〈亞洲周刊〉為一本嚴肅的新聞雜誌,在張國榮離去後安排了一個專輯,那時被批評太過集中於他的同性戀身分,於是〈亞洲周刊〉主編找我寫一篇新文章關於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給我寫文的時間不多,我身在澳門,我用了兩小時,最後的二百字還是口述的,接著是趕著印刷出版。這是那文章的寫作背景。
由於有了互聯網,我讀了很多這文章的反應及文章的流傳,其中讓我深刻的是有一位讀者寫他在地鐵內一邊閱讀一邊哭泣不停。為何文章會有這麼大的一個迴響?還有在今天讓我有機會跟大家傾談呢?張國榮對我及對大家的意義是甚麼呢?對我而言,「張國榮」是一個 “Idea”,是一個概念,是一個exciting and interesting idea。而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讓人興奮的、我的寫作或那篇文章讓人興奮的是,縱使張國榮已經離去,“The Idea of Leslie”,張國榮作為一個概念、一個意念才正式開始,是一個新生的事情。
張國榮的生前,對張國榮較有意義、有深度的評論及討論很少。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不是給人看得太重,張國榮作為一個歌星被人視作偶像較多,這是張國榮生前的事情。張國榮離去後,他的表演藝術、唱歌技巧、舞台表演才被深度的討論。張國榮離開後他作為一個意念、作為一個Artist才開始,這正是在延續他的生命,這正是評論、討論、文字讓人興奮的地方,它在否定了現實,縱然他的逝世沒法改變,但他留下的一切還是不斷的給人重新發現,這是整個張國榮的現象及討論張國榮時讓人exciting的地方。
真情的表演者
林沛理:
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以下是一些重點。我個人沒有與張國榮personal的事情跟大家分享,當然我會遇見過張國榮,香港是一個這麼小的地方。他有意義的非在於他私人上、生活上跟我們有過甚麼接觸,是他作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意義,這其實是一個民主的事情,他基本上給予了一切給他的聽眾及觀眾,不一定需要是他的同行都同樣in a way擁有張國榮,這是最有趣或是張國榮對我們的最大意義。第一,是authenticity,“真”的演繹,無可否認他是一個表演者,表演的意思是他在舞台上,不論舞台是一個銀幕、一個stage、或是任何場合如佈景廠,他都在表演中,在公眾地方見到張國榮他同樣在表演中,他同樣是表演者,所謂表演的意思是他表現出來的東西是針對大家的需要。By definition,“表演”是一個假的東西,但張國榮作為一個表演者他最有趣的、最難能可貴的是在他一切的表演中都讓人有一個“真”的感覺。
張國榮是少數的表演者,非獨指在香港、或許在全世界中,他是本能上、instinctively知道表演與“真”的關係。“演出”並非是虛構的、非憑空塑造出來的,一個演員能進入一個角色而真實地表演出來及引起共鳴,一個演員最大的資源不是他接受過正統的訓練,表演非簡單的指創作或想像,表演的本質是在想像之餘還需倚靠很多的回憶,及relieve,他要重新經歷他所經歷的事情,當表演需要有深度時,他往往需要relieve及重新經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張國榮每一次表演動人的其中一個關鍵,他不獨只是想像而代入一個角色,而在他想像的同時他是重返他的記憶中去relieve他的一些experience再提煉他的表演、演出,這是觀看張國榮的電影時給我一個很深刻的印象。還不單純在演戲上,即使簡單如張國榮接受一個訪問,我記得在電視裡看到一個訪問,是一個清談的節目,很多人都出席過,大家目的在閒談、賞臉、或是宣傳自己的新的電影、唱片,沒有人像張國榮一樣的交出自己給觀眾,他說最真的話。有一次的出席者包括張曼玉及梁家輝,張曼玉很懂得保護自己,張國榮談及一些personal的事情、他說他與梁朝偉一起拍戲、梁朝偉是一個怎樣cool的人、怎樣能跟他交朋友、他說懂得入位就能跟梁朝偉交朋友。作為一個觀眾,會發現這是他是從心裡說出的話,作為一個普通觀眾或是他的經理人都不會建議他這樣說話,因為他們同樣是明星,為何張國榮像是那麼desperate需要梁朝偉的友誼似的?這反映了張國榮是非常需要友情的人,他與任何的工作朋友、在任何的工作環境、在他的生活圈子裡,他都需要朋友,當一個人是這樣desperate for friendship的時候,可以想像他的內心是多麼的寂寞,也可體會他擁有一顆多麼“熱”的心。
讓人感動的脆弱性
林沛理:
我剛才所指的authenticity,與另一個概念跟張國榮有著緊密關係,會是vulnerability、張國榮的脆弱、容易受傷害的地方。大家只要聽到、見到他在電台、電視台、甚至是電影的演出、他演唱、都會發現張國榮像是一個容易受傷害的人,即使他成名後,當他提及以前受的冷淡對待、侮辱、加上他說及他童年事情,種種的一切使人覺得他是一個vulnerable的人。這種vulnerability在一個超級巨星身上是不容易找到的,其他的明星都總會給觀眾看好的一面。在香港能做得成功的明星,他們大都是survivors,是一個生存者,他們有他們生存的一套技略,我相信張國榮都有,但最難得是他仍然保留那份容易受傷害的情感及不介意把不開心的事情宣之於口,我想這便是這麼多哥迷依舊懷念他的原因。一方面你們會覺得他是高不可攀,但我可以跟你們說,若你們只覺得他是高不可攀,你們不會對張國榮有這麼深的感情,你們不會在他離開這麼多年後依然懷念他,在你們覺得張國榮是高不可攀的同時,你們總會覺得張國榮有些地方跟你們很相似,跟你們很接近的,其中讓全世界哥迷喜歡他的原因便是那份vulnerability。當每個人放下自己的盔甲,夜闌人靜時,無需要假裝、無需要返寫字樓、返學校、不需要在一群人中裝扮得很tough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vulnerable。張國榮難得的是,他不是在獨處時、不在夜闌人靜時,他隨時隨地都說給我們知道他是很vulnerable。其實這是一個gift、一個天份,並不只是一個性格的特質,這需要一個天才,才能讓這個quality變成一種art、才能讓這種quality融入於自己的演出裡。
他的authenticity也是同樣的難得,在今天的社會裡、在娛樂圈裡,很多人都是宣傳機器、生產出來的偶像,明顯他們唱歌、演戲、接觸歌影迷,都是一種手段,為了達到成名、出名、賺錢目的之一個手段。他們像plastic、塑膠樣,雖然每個人都是human,都有humanity、人性的本質,只是娛樂圈就是要他們去保護自己,很多時觀眾與fans只需要他們幻想的偶像,所以不能怪責那些明星與藝人。但當有一個人願意給你最真的一面,這就相當的難得,我不知道張國榮的這份authenticity and vulnerability可以appeal to 多少人!大家本能上、直覺上知道很多每天給大家消費的、電影的、電視的、演唱的都是假的,在一個很多“假”的世界裡有一種這麼“真”的東西,這是張國榮其中一個對我們的意義。
讓人性的感情回歸社會
林沛理:
我們可以討論很多張國榮的事,可以從一個較學術的角度,可以討論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他的演技特點,他的演戲方法有甚麼重要性,但我認為最有意義的是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他怎樣將humanity的這個事情restore to 娛樂圈,這個說法或許有點誇張,但這是我一直對張國榮的印象。談張國榮的演技,可以讓他跟很多人比較,如周潤發、梁朝偉、甚至黃秋生,也可以讓張國榮在《霸王別姬》女性化的演出跟其他人同類型的演出比較,但把“真”及humanity放入演出、表演裡,或者作為一種生活的方式,我個人認為在香港真的沒有人能與張國榮相比。
今天我設的課題是《想像張國榮》,我總認為一個演員、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一個表演者是重要的,他是一個empowering的工具,他給予我們權力,非獨是一個娛樂消費的東西。有時候關係是被扭曲了,若然我們把明星說成高不可攀,或做一些追星族的事情,或消費明星的唱片、相片,這是fetishism,所謂的戀物癖,這是另一個事情。我要說的是透過欣賞一個藝人演出的時候,在當中領略了一個價值或怎樣在你生活發揮一種意義,《The Idea of Leslie》所說的其實是一個價值,張國榮體現了一個甚麼的價值,透過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生活有甚麼的啟發。在這個角度裡談甚麼是張國榮的意義,為何當我們欣賞過張國榮的演出、接觸過張國榮的作品,我們感到更加自由,或是感覺上我們可以勇敢一點去追求一些東西。這可能是張國榮在他的演出裡或生活態度裡讓我們感受到一些價值是重要的,例如:用心工作、以心對人,及他的“真”、to be an authentic being。
Authentic是重要的,整個社會,更甚是娛樂圈,都說出“假”是比“真”來得重要,觀眾需要的是“假”,整個娛樂圈賣的都是“假”,倘若娛樂圈是賣一個commodity、一個商品的話,那個商品叫做“假”,那個商品可以叫夢幻、美麗、理想等等,它的本質是一樣假的東西。最成功的藝人、表演者、這不獨在香港,整個娛樂圈歷史均說明他便是最假的表演者、最能夠把自己變成面手三千的、最能夠滿足大眾幻想的。在一定程度上、層次上張國榮都能夠做到這樣的,他都是一個面手三千的表演者,張國榮都滿足了很多人的幻想、男性的幻想、女性的幻想,從他青春時期至後期成熟了都滿足了很多人的幻想,這是張國榮得到成功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最難得是在“假”的當中,張國榮加了很多的“真”,在張國榮的越後期他加了越多的“真”,到後來他的“真”與“假”都不易讓人分辨,分不到甚麼程度是“真”、甚麼程度是“假”,高潮就在他的自殺,他的自殺不易讓人相信,在新聞公布後大家都會認為是假。
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一個藝人,最難得的是他給我們知道“真”其實有一個市場價值、有一個表演價值、一個藝術價值,即使在香港一個很“假”的地方,張國榮的“真”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共鳴;在娛樂圈那樣保護自己的世界裡,張國榮的那份容易受傷害都能引起共鳴的話,這是值得香港的娛樂圈、香港的社會反省的。張國榮這個lesson、這個教訓,香港的娛樂圈、香港的社會吸收了多少?到今日有多少人明白整個張國榮現象、張國榮的演藝生命,當中的所謂道德教訓是甚麼呢?在我的理解裡,很少人從這個角度看張國榮,我們仍在說男扮女裝有多的神似、表演藝術有多好,這當然都是一個角度值得我們探討,但或許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張國榮對一般人有甚麼意義?張國榮的lesson,他的“真”,對香港娛樂圈有甚麼意義呢?我們有否反省過整個張國榮的演藝生命有甚麼啟發呢?這會是其中一個最關鍵的事情。
或許張國榮已經成為你的朋友
馮應謙:
有關真與假的問題,這個跟我有很大的關係,我在新聞與傳播學院授課、我們教學生當DJ、影藝界,那我們是在教人做假的事情。先撇開真與假的話題,前數天有人問我這個星期六有約會嗎?我回答我會出席一個張國榮的悼念活動,發問的人明顯在大學的環境,他們奇怪我作為一個老師會出席這類活動。接下來他們發問的是,歌影迷們,或現在喜歡稱為粉絲,大家有甚麼能夠做呢?我昨晚寫了一篇文章有關粉絲,最近大家都有聽過一些其他人的粉絲作出一些非理性的行為;撇開了娛樂圈的那些假,我們的社會每天都在變遷,如果仔細看一個真的社會是相當的恐怖,你可看到教育、政治的風波,一些低下階層的問題、醫療的問題。一般人如要在社會尋找一些真、有價值的事情是相當的困難,我們從小到大都被灌輸要真誠對人、學習一些好的價值觀,但現實我們很難找到的。那是說我們的歌影迷在現實的社會裡找不到一些真、有價值觀、很高尚的情操時,我們是需要在張國榮的想像裡找到。
回應林生的話題,我們可在哥哥那處找到一些真實性,包括情操、人生態度,會是在那些範疇裡呢?會否是通過電影如《戀戰沖繩》的人生態度,或有《霸王別姬》裡一些真實的性別價值觀、或會是他在演戲裡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會在那個方面呢?可否詳細的討論。
林沛理:
雖然今天是一個張國榮的活動,我不要把他捧得高高在上、美化他、甚至神話化,說張國榮有很高尚的情操,或是一個很noble 的人。我有共鳴的,或是我可以想像的,為甚麼我們看張國榮的電影、聽張國榮的歌、或他接受訪問、聽他說話,或一個整體的印象,或一些跟他有關的事情,大家會覺得liberating 或似是解放了自己,或是從張國榮身上得的那份深層的滿足感,那滿足感的源頭在他那份vulnerability、那份容易受傷害的。
我們不認識他,只能從外面看他,及隔了一個距離來看,從任何角度看他,他是一個成功的人;從香港最世俗的標準來說,他是香港的super star,跟他同等地位的super star香港沒幾個人,他這麼的靚仔,他演戲有成就、唱歌有成就,幾乎他是完全乎合了對於成功的定義。一個這麼有名,是celebrities中的celebrity、名人中的名人,但這麼一個世俗定義中成功的人也讓人感覺他這麼的不快樂,說到不愉快的童年會是快崩潰似的,他這麼的憂鬱,知道他有很多事情困擾著他,他不能拋下他童年的不愉快回憶,知道他要go through一個性傾向的困難選擇,他在訪問或言談間流露的那股寂寞,他那份需要朋友、需要認同的感受。他讓人touching、動人的時刻,是他紅透後在回憶裡談到他過往演唱時觀眾拋回他的帽子時,他仍是忿忿不平,仍是很難過的,他跟我們是沒有甚麼分別;我們每天遇上的挫折感、追尋不到理想的、我們鬱鬱不得志、我們失戀、父母不了解我們、跟兄弟姊妹吵架,這些不同程度上都能在張國榮身上找到,他有這個特質,這是很動人的。即使他不在演出,一個簡單的清談節目也動人的地方,你隨意回顧一個訪問,都是touching的,那個可以達到一齣電影動人演出的程度,更難得的是那個不是演技。
他的這個特質起碼在香港的藝人中我找不到,張國榮是把張國榮從一個高不可攀的地位拉近至一個life-size的、一個合乎生活尺碼的人。沒有一個高不可攀的人是能夠感動人的,把張國榮神化或說成高不可攀對他不是一個恭維來的,一個只能做到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不能夠真得打動人,只有人能夠打動人、只有心對心、heart to heart的exchange才能讓人感動。這應該是個有趣的話題、每一個喜歡張國榮的人,你們不應只是張國榮的fans,或許你們都在掙扎,張國榮對你們來說究竟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一個super star?或許你希望他成為你的一個朋友、或是他已經是你的一個好朋友!
Gift of Intimacy
林沛理:
一個不在你生活圈子裡,你只是透過一些媒體、包括電影、歌、電台、電視來接觸他,如果這個人都可以讓你覺得他是你的好朋友的話,他所擁有的magic會比較只視他為偶像的更多,這並非每個人都能有這個magic、能讓人感受他是好朋友,倘若要分析張國榮對你或我們的意義,我覺得張國榮是有這個能力,這其實是一個gift、一個天賦,我叫它:Gift of Intimacy,是一個能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天賦,這不是每個人可以擁有的。就算不談偶像,在我們認識的朋友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這個能力呢?你幸運的話,你會遇上幾個這類的人,只是跟他一、兩次的閒談,you feel so close to him,似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很明白你的。這是一個gift,在平常的交往中,你都不易遇上這種人,更何況這是個跟你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所謂偶像呢?
倘若你能feel close to一個偶像,這個偶像的Gift of Intimacy是相當的犀利。張國榮肯定有這個gift,他有這個gift是由於他的vulnerability,及他的那份“真”。能夠讓學術界進一步探討的是他怎樣把他的一份Gift of Intimacy轉化為藝術,讓他成為他獨有的表演藝術的一個元素,這會是一個相當有趣的課題。除了他唱歌、演戲,他擁有的這個天賦,我想是我們一直都underweight了。
為何只有張國榮
馮應謙:
現在跟現場的歌影迷作一些深入些的交流,歡迎舉手發言。洛楓有話要說,讓洛楓先發表。
洛楓:
我今天沒有準備發言,我打算只來聽課。聽到林沛理先生說他的感受,回想起我一些有趣的想法。林沛理先生剛才說到哥哥的“真”及脆弱性,我同意哥哥有一種天份是其他演藝者未必有,他將自己的性格,或許我們都有的,但我們沒有他的能力,把它昇華成為一種藝術、或是一種形象、一種可以讓我們想像、代入、轉化的可能性。相信就是剛才林沛理先生說的想像張國榮的事情。
另一個觀點,我相信甚麼形態的表演者、藝人會吸引甚麼形態的歌影迷,他一定有種特質跟我們share,日常生活我們都會遇上溝通不來的人,因為跟他們“不同channel、不同key”,跟哥哥“同key”一定是有些東西跟我們能夠share。我一直關心歌迷會裡跟哥哥的關係,大家都知道那兩年離開的藝人不只一人,為何每年都有兩次哥哥的悼念活動一直興盛而沒有衰落、繼續著,有朋友問幾時才會完結,我回答悼念他的人尚存在,不知何時會完結。續問過身的有幾位,為何只有張國榮呢?這個我知道。剛才林生都有提及的,是他能夠超越,超越了時間、空間、生死的界限。我們還存在,我們感到他還是存在的。每一次的活動,就像跟哥哥有一種很親密的接觸。有很多人不會明白,他們不明白不重要,我自己都是這個形態,跟馮應謙教授有同樣遭遇,剛從浸會大學那邊走來,他們對我要到歌迷會活動而不跟名人及教授用膳感到奇怪,他們不知道這個活動較其他的重要,他們想像不來,他們的反應是“你教書的”,教書只是我其中的一個身分,按哥哥說:「我都可以千變萬化」,若然給我選擇,我會選擇做哥哥的歌影迷。可能大家都有這個際遇,外面的人不明白,年年都要趕來,有些還從外地來的,身邊的親人及朋友都不明白,他們越不明白就讓我越堅持,在這空間裡有這麼多不被明白的人聚在一起,大家就會明白。
馮應謙:
這邊的朋友舉手,能先說你從那裡來及認識哥哥有多深!
觀眾一:
我從深圳來的,先感謝林生,馮教授及洛楓小姐到這個會。剛才聽到林生的講解,我對部份都認同。我是70年代出生的人,80年代香港樂壇正是熱火朝天,那時不太留意的,反而是張國榮先生退出樂壇後,欣賞過他的數齣電影後,突然有一種很難表述的感覺,這個人很遙遠但又似乎很接近,像是遠方的一個朋友、不是一個歌星或是super star,像在支持著自己,給我渡過難關的力量,就似剛才林生說他的某種魅力。當然現在我尚未能解釋到這種力量,林先生這次的演講解釋了這個現象的一部份,非常多謝。
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跑贏其他Ideas
觀眾二:
你好!我是從廣州來的,多謝兩位嘉賓林生及馮生,講解了哥哥的charm、魅力的來源。我是70年代出生的人,在80年代哥哥於歌壇紅透時,由於訊息的關係,我們只能聽收音機,知道哥哥的歌很好聽,但未至於狂熱喜歡。從那時才正式狂熱喜歡呢?是哥哥退出樂壇,我也開始慢慢的長大,開始認識流行文化及需要拓展我的眼光,開始閱讀其他書籍,留意非商業的電影,我發現了《阿飛正傳》、《霸王別姬》,我震驚的是一個這麼西化的人能夠表現傳統文化吸引人的一面,這個時候的他是站在一個距離讓大家去adore。
林先生說哥哥的過身是一個高潮,我想他之前一個高潮是他的《熱情演唱會》,七年了,演唱會仍在時代的尖端,他履行了作為一位藝術家探索的責任。我不能說I love Leslie, but I adore Leslie.
馮應謙:
很多藝人離世後不會有太多的悼念活動或很快給淡忘,哥哥的特別,在他退出樂壇後,以非商業化的形象出現,讓他的價值更加的昇華,似乎跟“真假論”有關,商業化似乎代表了某程度上的包裝及“假”的特質,哥哥以非商業化的形象出現給大家一些新的概念,包括他在造形上、表演藝術上、創意上,可以有所突破。我感覺香港人見到太多商業化的演出,如一些當紅的歌曲及電影類型不停地被重複,但我們見到哥哥的演藝事業,每一張唱片、每一齣電影均是一些新的形象,這是他跟商業文化的不同,這也是他的真實性。
林沛理:
跟進大家談到很多過世的藝人,大家似乎最懷念的是張國榮。對一些公眾人物的離世,大家會多懷念某些、少懷念某些,原因簡單的說,一個人離世後,他已經不是reality,他變成了一個idea,即由一個現實的層次進入一個幻想的層次,他存在於我們的回憶裡,更多的是在想像之中,而很多離世後的人的ideas在競爭中,對我們的意義,對他們的懷念,這種是ideas的競爭、想像的競爭。一些有趣、exciting及讓人興奮的ideas會跑出,正如資本主義及共產主義的都是ideas,最後資本主意這個idea贏了共產主意的這個idea,所以我們有香港。
我們想像張國榮時的滿足感、興奮程度是大於我們想像其他離世的藝人,這在於張國榮有多少東西給我們閱讀有關,我們談張國榮不要只談張國榮的代表作,所以我們討論張國榮不獨只談他的《霸王別姬》,他唱過甚麼歌,其實唱歌很難以藝術角度來討論。我不會在今天討論他在那齣電影角色最動人那個演出最成功,我認為張國榮最出色的作品其實是張國榮的生命,是他怎樣過活的一個事情。為何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我們繼續談論,想像張國榮的動力會大於其他人呢?因為張國榮給予我們一個生命去評價、一個生命去想像,若然一個人能給予你一個生命去想像,他所提供的想像空間自然會大於只給你一齣電影或一個作品,這便是張國榮讓人們感到有趣仍覺得有探討空間。若然把一個生命去概念化,基本上所有於關張國榮的東西,很微不足道的也可以有想像的空間,他整個生命都是一個text、一個文本,都似是他的作品一部份,所以他是比起作為一個歌星、一個演員有趣得多了。
Complexity is more Interesting than Simplicity
馮應謙:
我們繼續看看台下有否其他意見。
觀眾三:
林生、馮生,你們好!我是廣州來的。談到哥哥有脆弱的一面,我同意;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都有被傷害的時候,但我們見到哥哥懂得去化解、勇敢去面對。
哥哥有多面的特質,有時在演唱會中狂野、有時在電影中陰柔、有時高貴、有時會淘氣的大聲說笑,讓人感到很神奇,費解的是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矛盾特點集於一人身上。
對於他為何會讓人懷念,我想是由於他離開後跟他工作過的朋友、相識的、不相識的都談到他的一顆熱心,他在世時不會自說自己的偉大,他比我們想像的更好。
林沛理:
又是廣州的歌迷,那香港的歌迷在那裡呢!
剛才的歌迷提及張國榮的矛盾,這點很重要。張國榮的矛盾,其實這是complexity,張國榮的複雜性是他作為一個藝人、一個idea最有趣的地方,為甚麼會複雜呢,就是因為真,任何真的東西都是複雜。在娛樂圈、偶像現象裡,他們賣的是simplicity、簡單的東西,例如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你可以用一句話就代表了他。這個組合是代表天真的,是sell innocence,就算穿著泳衣都是代表天真的,這個是代表cool,一些代表有型,一些代表“大隻”,某些歌曲、某些演出是代表著一個事情。Simplicity 是一個表演的秘訣,Julia Roberts是代表一個事情,Brad Pitt 又代表另一個,一些simple的ideas,一些成功的電影如《Titanic》是代表一個idea。“真”的主要元素是複雜,當我們提到張國榮是矛盾時,其實是說張國榮的複雜性、他的“真”。複雜是重要的,香港比較受歡迎的電影都是複雜的,《無間道》所以好看是它比一般電影複雜,身分複雜、處境複雜,今天我們懷念張國榮可以同時跟複雜致敬,複雜才是好的東西。張國榮告訴我們:Complexity is more interesting than simplicity.
自殺是否一個Self-determination Act
林沛理:
我收到一個字條,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
問題內其中有關張國榮的死是否自決,我只作為一個評論人,不可能知道,即使是他最親近的人或許都不能解釋他的自殺或選擇這個方式自殺。如在想像角度裡討論,視為self-determination也可以。娛樂圈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行業,投身娛樂圈是把自己的控制權給了其他人,給了經理人、導演、唱片公司,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當然在張國榮當紅後他有了能力,他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權,但在早期他給人的印象,我只能說是印象,他已是一個頗為自我的人,he is the master of his own man!在他的後期是十分的明顯,無論在電影演出的選擇,舞台的表演,他對性傾向的公開程度,他都有極大的自主權。到最後他的自殺,自殺可算是一個人一生中的final act,其實對一個人的意義是很大的,如果說這是一個表達自主權的一個行徑,在想像的層面裡可以是成立的。
馮應謙:
看看有否香港的歌迷?
觀眾四:
我是香港的。我對哥哥慚愧是哥哥離開後才喜歡他。我是60年代出生的,以前感覺他很“串”,感覺那時的譚詠麟好些。他離開後,看回他的作品,感受很深。有些朋友說我是瘋狂,其實我不是,我是欣賞這個人,看回他的作品,每一首歌、每一齣戲都能表達一份感情。對於他的性取向,他沒有傷害人,不應受到抨擊。我欣賞他在娛樂圈一直都是用心去演出。這些年來他是我第一個偶像,相信到我死的一天我還是很欣賞他的。
張國榮代表一個生命
馮應謙:
發現一個現象是有些歌影迷是哥哥離世後才愛上、adore他的,這正代表了一些舉辦活動的人的努力是沒有白費,雖然現在我們不能再有哥哥在台上,但對他的想像,就如林生說沒有時間的界限性。不獨是我們、我們的下一代、或再下一代都能在想像中找到有意義、一些人生追求的價值觀及文化。
林沛理:
即使是這麼的簡單、朋友們在台下發表的一些話,都反映了我們是不能夠簡化張國榮。他是一個simply cannot be simplified 的一個人。有些人說我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有些說我以前不喜歡他、有些說我很喜歡他、有些說張國榮接受自己,那張國榮教了我們或其中一個啟發是我們要come to terms with ourselves、我們要接受自己。但從一個理性的角度我們會立刻反駁,通常自殺是一個自我憎恨的一個表現、是接受不了自己才自殺。我們討論張國榮會是無可避免談到很多paradox、很多矛盾、很多弔詭,這個正是張國榮最有趣的地方,我想不出有其他任何的一個明星藝人本身有這麼多的contradictions在內,跟我早前說的張國榮那份authenticity、那份真實是分不開的,任何真實的東西就是不能簡化。
我們說張國榮接受自己,他在某程度上是接受自己的,他把自己的性取向說給大家知、他沒有掩飾他不愉快的童年、他給了大家看他很真的一面,但他又真是自殺了。這個就是生命的本身,讓人exciting。他的一個矛盾:他是一個表演者,在舞台上找到他的calling,但他卻是不斷的給大家看到一個生命的本身,若你嘗試在他身上找幻想,他是給予你一個life,這是他最有趣的地方。其實這關於生命與表演藝術的本質的背後,在座一些比較成熟的人、有經歷的人、懂得生命的人,為何你們會喜歡張國榮呢?為何張國榮會appeal to這類人呢?我覺得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張國榮給予你一個life、在他身上你發現了生命!生命本就是這麼的複雜,你一方面接受不了他是同性戀,但你又同時的喜歡他。我們每次討論、分析,無可避免地簡化了張國榮,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跟生命同樣的,是他的複雜與矛盾。我們討論張國榮,其中一件要做的是我們不要簡化張國榮、我們不要給他一個label,不是要張國榮代表一個甚麼,如果要張國榮代表的話,那就是 “Life”,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恭維,因為表演的人能給予大家一個生命,這是一個很高層次的藝術。
出席者的感想
馮應謙:
一個新加坡樂迷的意見,他以英文書寫我以中文說出來。他以we或許是代表他們一群,在80年代已經追隨哥哥可惜沒有深入了解,他讚賞有這類的活動讓大家去認識哥哥。
觀眾五:
我是一個後榮迷、在哥哥離開後才喜歡他,他實在太漂亮,在我年青時是有點受不了。我也沒有其他偶像,雖然那時年紀小我還是理性的知道那些偶像都是假的,對於一些假的東西我不會浪費時間去追求。
四月一日的消息讓我不明白為何一個成功、漂亮、有錢的人會尋死呢?這促使我去找尋他的資料,後來發現這個人不“假”的,他很“真”,不能相信一個演藝人能這樣真誠的對人,對家人負責,對朋友熱誠,對工作這麼的追求完美,這幾點都讓我往後繼續發掘他。我參加不同的活動、看回他的作品、上網找尋他的資料,希望一步一步地重組他這個人,想知道他為何走上這個盡頭?為何他能夠這麼的成功?在這個過程裡,發現他真的好,讓自己得到一個學習的方法,要跟他一樣把一切事情做得最好。
對於剛才林先生有關他在自殺一刻的想法,我是不認同。我認為那一刻控制著他的不是張國榮,根據他以往的資料,那一刻不會是張國榮。
還有哥哥在熱情演唱會說,「人懂得去愛人外,先要欣賞自己」,他對他的性取向、表演中的女性妝扮、穿高跟鞋,是一樣的坦蕩蕩,他不會說我是多麼的靚仔、很好、很正常,叫大家去愛他,反之他坦白一切,大家是沒有被騙的,如果大家接受他這個模樣就去愛他吧。
觀眾六:
在這個香港很商業化的社會為何張國榮能吸引我們呢?不獨在娛樂圈,大家工作中都會戴著一個面具,但哥哥卻能坦白的訴說自己的感受。雖然香港算是開放,但以哥哥一個名人,他有膽量說出自己是同性戀,真的很難得。當每個人都會覺得帶著面具比較容易跟人相處時,他卻能這樣的坦白,我想這是他能讓人這麼寵愛他的原因。
觀眾七:
我是香港的哥迷,由哥哥的《喝采》就開始喜歡他。剛才林生提到戀物癖,我們一群都爆笑,不論哥哥的生前或是身後,我們都傾家蕩產的買有關他的東西,真有一種戀物癖的現象。最主要的是想在此多謝哥哥,我感到很充實,哥哥他的歌、電影、演出給了我很多的享受。
觀眾八:
我不是fan來的,是給一個fan帶進來。在座來看,感覺他很能得到女性的認同,或許女性在社會有很多抑壓,似是以喜歡張國榮來投射內心的需要。對他的電影演出我認為很多都很出色,遺憾他未有拿到獎項。讀過他的一些訪問,他似乎做事都要做到最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要計較他的同性戀,你們要喜歡他就繼續喜歡他。
觀眾九:
我是香港的,六十年代的,那時見到藝人的訪問只會說一些讓人好聽的話,哥哥那時已經會很“真”的說話。對於他的同性取向,這是他的私事,何況他這麼多年都只是那一個對象,不會似其他藝人“包二奶”都要找個藉口。我的子女開始長大,他們問我為何喜歡哥哥,以前他們說我不是喜歡他的漂亮嗎?他的歌嗎?或許以前是。現在我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偶像、一個朋友,他更似是我的一個親人,他離去時剛巧我家裡也有白事,那個跟親人離去的傷痛是一樣的。
對於哥哥的離去,有關抑鬱症的討論都証明病者病發時的身不由己,若然能遇上適當的治療,我相信他不會選擇這條路,那刻他是控制不了自己。
有些後榮迷雖然是後來才開始欣賞哥哥,不用感到慚愧,已經較不懂得欣賞哥哥的人幸福。
觀眾十:
我是香港的。我認為張國榮不是同性戀,他曾經喜歡女孩子的,他是尊重愛,剛巧那刻遇上一個男的同性,我們要尊重他的選擇。我感覺我是幸福的,我在麗的《甜甜廿四味》開始喜歡他,在他最燦爛的時候我能給他掌聲歡呼聲,我一定是比較後榮迷幸福的,我相信我到死的一天都會愛著他。
觀眾十一:
我是後榮迷,八十年代出生的,在內地我們對哥哥的了解很少,那時候我很小,小學剛上初中,有一天有朋友說昨晚播電影《夜半歌聲》,我就想是《火燒紅蓮寺》那類片子,因為那時我們學過一首古詩〈夜半鐘聲渡客船〉,想像有古廟、有和尚、打打殺殺之類的電影,當時好像是93年。後來到了高中的時候,因為學到四面楚歌這樣的文章,老師問如果讓人來演霸王或者演虞姬,誰演霸王最好,我第一個舉手說張國榮演霸王,老師很贊成說:「是啊!張國榮演霸王。」 想像如果讓哥哥來演霸王會是怎樣,或者演夜半歌聲會是怎樣,那是一種想像。那個時候覺得電影就是《胭脂扣》,除了《胭脂扣》,其他都不是電影,因為在大銀幕看的唯一電影就是《胭脂扣》,其他是看碟子,那不是電影。我想說是當你不了解他,會覺得他是太遙遠的東西,想像他是一種很純潔的感覺。因為還未愛上他,所以那種想像更單純、更純潔,那個空間更大。
真正觸動心靈的是03年4月,讓我覺得人生活著的意義,為什麼人要活著,為什麼人要死去,當你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生,卻能控制自己的死。哥哥應該是在那一刻感動了我,之後走到今天。這麼多年來,廣東、上海、香港的朋友一年兩次這麼大型的活動,一步一步走過來,大家都付出了很多,所以我覺得後榮迷也很幸福。我覺得大家真的有心去做一件事,去想像、去愛著他。你們或會覺得很神化,但我覺得愛就是信仰,他可以保佑你,你想著他,他就是你的神,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需要幫助時,走到大街中便會聽到他的歌聲,真的完全是一種想像的狀態,信則有,所以如果大家真的有心,他亦會給大家的。
想像張國榮是困難的一個事情
林沛理:
手上的字條是阿Wing的問題,根據一個廣州DJ的口述,哥哥很懂得保護自己的,找他出席公開活動是非常困難,但在沒有傳媒的場合裡就非常可愛,這個矛盾跟他本身真誠的關係是甚麼呢?
我試試回答,這個加上了剛才觀眾的一些發言,帶出了一個大些的問題,很多時我們討論的過程裡,有傾向簡化了張國榮。其實想像張國榮是有趣但亦是困難的,因為張國榮的不簡單你很難的想像,正如剛才有朋友說她不能接受張國榮是自殺的因為他一向都熱愛生命,他一定是有病,有一位說是類似鬼魂附體,我們是想張國榮符合我們心目中的一個形象,他熱愛生命所以不會自殺,他相信愛所以他不能算上是同性戀。我明白大家是基於喜歡張國榮。
我整體的看法是張國榮太過複雜了,他有趣的地方都建基於這個複雜性上,所以這些複雜都得要各位喜歡張國榮的人自己去 negotiate,跟自己去談判一下,你接受的是一個怎樣的張國榮?張國榮在你心目中的是甚麼意義?在各人心目中都有不同的形象,大家都可以各取所需。對於我本人、一個不是張國榮迷的角度,我們不應該簡化張國榮,他最有趣、最重要的是他的複雜性。他作為一個表演藝人,最重要的地方是他提醒了我們表演藝術、生活、甚至生命的關係,而生命及生活本來就是複雜,不是單一概念就能解釋。人是有矛盾的,若然你接受不了一個你喜歡的人有矛盾,可能你是喜歡一個概念多於喜歡一個人。
馮應謙:
時間過得很快,今天很高興見到大家,希望下次見到大家時,大家都是說又是我在支持哥哥,大家依舊的一樣的支持張國榮。
第二部份
導賞作品…..電影《戀戰沖繩》
主持…..榮雪煙(內地導演)
講者…..陳嘉上(電影導演)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榮雪煙:
2004年4月我主持的那一次研討會,記得當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離開不代表消失」,我覺得「存在」這種意念我們是隨時可以感受到。今天下午我們要講的是一個非常輕鬆的故事,就是《戀戰沖繩》這部電影。首先我們先看一個《戀戰沖繩》的採訪。
以下我們有請今天的嘉賓,和哥哥合作過《錦繡前程》及《戀戰沖繩》的陳嘉上導演。
陳嘉上:
大家好,很感動,多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因為剛才那個採訪片段我也未看過,多謝大家。
一切由《緣份》開始
榮雪煙:
首先或許請陳嘉上導演和我們分享一下和哥哥合作過的一些故事或想法。
陳嘉上:
《戀戰沖繩》是一齣很特別的電影,我跟哥哥的合作,《戀戰沖繩》不是第二次其實是第三次,我跟哥哥合作的第一次是電影《緣份》。
我先講一個小故事,開始時的《緣份》電影公司不是要找哥哥演出的,那時哥哥還未紅,那時哥哥未有他的〈風繼續吹〉,那時電影公司裡有一群小朋友,其中一個是我,還有後來成為梁家輝先生經理人的余耀良,也包括了後來出名的編劇阮繼志,那時我在邵氏公司只是一個小小的場記,我們見到公司排出電影演員不是哥哥是另一個明星,我們很失望,我們讀過劇本知道女主角是張曼玉,就覺得男主角為何不是張國榮呢?那我們幾個很夠膽的小朋友就找公司的高層方逸華小姐,說公司裡最年青的就是我們幾個,我們會較清楚年青人會喜歡甚麼人,為何你們不肯用張國榮呢?她說那時的張國榮不紅。當時他們邀請的男明星片酬是當時哥哥的四倍。我們很夠膽的,推著一面白色寫字大版,寫上兩個人的名字,就是那位男明星及哥哥,推著它在廠裡四處找人投票,問他們這電影的女主角是張曼玉,男主角是兩位中的誰較好呢?我們很幸運,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哥哥得到的票數是那位明星的二十倍,那時哥哥未紅,被認為是票房毒藥。我們這樣做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們推著這個白版給方逸華小姐看,我們很感謝她,她說若然大家都認為這樣是對的,我們就博一次吧!那個“博一次”得了很大的成功,對我也意義重大,這是我跟哥哥的第一次合作。
我推著那白版時我未認識哥哥,我只是影迷,我聽他的歌我認為他將來會很成功。這個電影很奇怪的,中途我由一個場記變成了編劇,我跟哥哥由一個場記的關係變成了一個伙伴,那時我跟他及梅艷芳常常一起談劇本,想著明天的戲要怎麼拍,每場戲要怎樣演,那時這齣電影成為哥哥在香港第一齣最大賣的電影,我很開心,後來我們成為很好的朋友。
因為互信,所以有《戀戰沖繩》
陳嘉上:
接著的第二次合作是《錦繡前程》,它跟《戀戰沖繩》都有很相同的地方,兩齣電影都是電影公司的創業作,《錦繡前程》是中國星集團的創業作,當時集團的主腦是王晶先生,他找我為公司拍攝第一齣電影,問我會找那位演員,我說Leslie。那時他很急的要開拍一齣戲,我說若是這麼的急,只有一個人我可以信任,就是Leslie及梁家輝這兩個我最好的朋友。到了《戀戰沖繩》情況都是相近,它是百年電影公司的第一齣創業作,兩間電影公司的老闆都是向華強先生,向華強先生覺得《錦繡前程》為電影公司帶來了一個很好的開始,他來找我,說想我為百年電影公司拍第一齣電影,他問我要找誰當主角,我當然說又是張國榮啦!那時很急的,連題材都沒有,當時不知要拍些甚麼,但有個限期推出這公司的第一齣電影,我立刻call Leslie問他的意向,他問:「是甚麼戲?」我說:「是我的戲。」他回答:「那我接拍了。」
我與他有很大的信任,確實是由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常說若我不是由場記變了編劇,我會是他演唱會的伙伴,那時他拍完《緣份》後到歐洲作第一次的巡迴演唱,本來跟我一起去的,但後來我要留在香港寫劇本,我推卻了行程。後來我們經常也聯絡,他成為了大明星,我成為了導演。哥哥接拍《戀戰沖繩》時不知道他會演甚麼角色,會是甚麼的一齣電影,他只知道會跟梁家輝及陳嘉上一起,他說我們三人該久不久就要聚一次,我們每次一聚就會很開心。
當時陳慶嘉、我的拍擋、這電影的編劇想了一個大的故事,兵賊遇上了一個女子,然後發生了一個愛情故事。我們寫了一個三頁紙的分場,每場戲大概發生了甚麼事,已經沒時間寫劇本,我們要找女主角,我說沒有人會讀完這三頁紙後答應當女主角的。我跟Leslie分析這個女主角的角色及說若然阿菲(王菲)肯演就好,大家都知道阿菲是很少接戲的,事實上之前也只是接拍過王家衛的電影,Leslie二話不說便拿起電話找阿菲,很有趣的又是同一種說話,阿菲問:「甚麼人的戲呀?」Leslie說:「我當主角的。」「那你接不接呀?」阿菲說:「那我接囉!」《戀戰沖繩》是很有趣的,是一群人的互相信任、一群人對大家專業的認可。我後來問阿菲你為何那麼夠膽未讀過劇本,只知道有一個哥哥及一個我,她說你們兩個人走在一起不會幹甚麼壞事的!我很多謝她。
與一個好朋友共度一段日子較每一吋膠片都重要
陳嘉上:
我跟哥哥想著我們可以用那個方式來拍攝,我很喜歡王家衛的電影,尤其喜歡《阿飛正傳》,我很迷《阿飛正傳》的,但我知道我不會有王家衛那麼多的時間等等。這電影很趕著上畫的,我跟Leslie說我們只有五個星期,五個星期我們可以怎樣做呢?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劇本,我問Leslie夠膽與否來一個嘗試,一個即興的演出。我安排每個人有不同的角色,Leslie的角色是一個賊,一個很浪蕩的人物,從來不會肯愛上一個女人和留在她的身邊,永遠不肯受別人束縛,很瀟灑的一個人,甚麼都不怕;他有個好朋友叫谷德昭,他甚麼都相信及支持這個賊,叫他去死他都會願意。這兩個人走到沖繩遇上剛從黑社會大佬那處跑出來的女人,阿菲。每個人物我說了他們的性格及背景,我跟他們說明天會發生甚麼事我不知道,明天我才告知。Leslie說很有趣。
這正像我們做人一樣,我們不會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我們每天見到不同的人我們不會有劇本在手的,我們會懂得跟人直接對話,不會是叫對方等一下要從袋中拿出個劇本。這一群人的存在,我說你們就當我是上帝,我安排你們相遇、安排了背景,你們就去反應,你們想怎樣反應都可以。倘若你入了戲你就會反應得像那個人,正如日常我跟Leslie一見面就會先來個擁抱,於是我們是可以這樣演繹角色的。Leslie說好呀好呀,他說很久沒這麼演出。但其實這對演員是個大考驗,他們要很有自信,他們要非常了解自己的角色,他們要對自己的角色人物有很多的想像。慶幸張國榮與梁家輝都是很有經驗的演員,其他的演員又因為他們加強了信心。他們兩人常常在現場叫其他人「來呀、來呀,不用怕」,我常取笑說我們似三個大騙子騙人去死似的。但我們很開心,因為大家在試玩著一個很危險的遊戲,我們五星期內要完成這個戲,而中途阿菲要離開香港兩星期,實際阿菲可以留下的時間確實不多。
每天我們的工作方式,前一夜我會想一下明天將會發生的事,我會安排了基本的場景,我跟他們說這天某人就會遇上某人,有件這樣的事發生了,那你們會怎麼辦,有時直接把他們推到現場攝影機前叫他們自己“撞一次”,大家不知對方會怎樣反應,走到鏡頭前就拍。這個拍攝方式很有趣,讓大家都覺得有趣。他們也很輕鬆,每天演出完畢不用溫習劇本的,所以你會見到在製作特輯裡大家都很開心。
還記得有一天,我一生都難忘,在沖繩的大街上,在一條堤壩上,有一天我們很早就拍完一場戲,那場是谷德昭與張國榮坐在堤壩上看著飛機升降,決定要打劫黃金,拍完就可以收工,但因為要拍一些空鏡,便通知副導演去拍攝那些空鏡,我跟他們閒著等crew回來,那頑皮的王菲提議要玩一下,他們幾個人就想著想著可玩甚麼,大家不會想像得到的,我們就在沖繩那長堤上玩“123紅綠燈”!大家想像一下,王菲在前面瞎起眼說「123紅綠燈」,一轉身後面是一排的巨星“定”起姿勢來,在平常的日子很難會見到他們像孩子般在街上跑呢!沖繩的特色是在街上有報時的,在某個時刻會有一個大廣播報出時間,似是一群小朋友他們媽媽催促他們回家吃飯,他們不聽話的仍只顧玩耍!拍攝《戀戰沖繩》期間的生活我仍牢記著,我們有很多開心的事,我們常常猜謎語,那是王菲帶起的,她很愛猜謎語,Leslie每次都耍手擰頭推著叫她找Gordon;我們會唱歌,那時阿菲跟霆鋒拍施,霆鋒偷偷地跑來,還記得有一次霆鋒抱著結他,一起唱歌。
那些日子讓我很懷緬,有很多人問我,我一生拍了這麼多電影,最重要的電影是那部?我都會說是《戀戰沖繩》,因為很難得作為一個導演能夠得到這麼多演員的信任,在沒有劇本,像是沒有計劃的情況下,完成了一齣我自己頗滿意的電影。當時每個晚上我跟他們用過晚餐後我會回去寫稿,寫下明天的拍攝行程,有時Leslie和家輝會走來找我,我們在沖繩的萬象酒店,酒店的客人不多,主要的客人是我們,我們常常在Coffee Shop待至最後才離開,他們兩人陪著我,談著明天會做的事情。有時寫完稿會三人閒談著,談一下以前三個人最落泊的時候,三個人口袋裡都沒錢在街上逛的時候,每次Leslie都會說很難得我們三個人這些年來都是朋友,還能夠這樣的拍成一齣電影。這是第二齣,第一次的《錦繡前程》也是同樣的開心,所以完成了《戀戰沖繩》,那時哥哥已經說我們下次在那裡“戀戰”呀?這齣電影對我來說很重要,電影我還有機會拍,與一個好朋友共度一段日子,那是比較每一吋膠片都重要。
特別的角色給特別的人
榮雪煙:
我現在想請問陳嘉上導演,怎麼會想到讓哥哥去演《錦繡前程》中的那樣角色?我覺得《錦繡前程》在哥哥的演藝生涯是很重要的,因為他平時很少會演這樣的角色。
陳嘉上:
其實由第一次的《緣份》,心裡總想著要給他一些特別的角色,他本身走出來就很突出,是不一樣的人物,哥哥的優點是很吸引人,他很帥,記得黃霑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很難在現代這個都市裡找到一位翩翩佳公子」;這個人很特別,總是突出的一個人,這是他的最大優點,但也成為他在演出的最大弱點,一個觀眾若然不是從開始就喜歡他的話,會感受到他有一種威脅性。人就是這樣,見到一個特帥的人就會產生一種拒抗,除非給那個人臣服。記得《緣份》的開始,我們便寫哥哥發生很多醜事,戲的開場他就很麻煩,我也喜歡給哥哥演的角色是讓大家容易投入的,讓大家感到親切的,但他有一個好處,他太可愛,他做壞事大家不會苛責他的。第二次當他演出《錦繡前程》時,大家會留意到他是個大反派,但是我說不用怕的,哥哥就算幹了諸般壞事,只要他肯回頭大家就原諒他了,所以角色是這樣設計的。到了《戀戰沖繩》都是這樣,若你找一個少一點可愛、少一點親切的人,那個角色都叫人討厭,所以是非張國榮不可,別的演員是不能演的。
哥哥跟谷德昭在沖繩
榮雪煙:
下面我們看一看谷德昭對《戀戰沖繩》的一些想法。
谷德昭:
陳嘉上導演找我演出《戀戰沖繩》,說罷演員的陣容,再說這是在沖繩島上完成的一個電影,我二話不說便答:「好呀!」(大笑)想點呀!跟一群靚人在沖繩一個這麼好地方上,完成演出後我曬得一身古銅色皮膚還瘦身了幾磅,每個晚上用膳又可以對著一群漂亮的人,《戀戰沖繩》真的拍得很開心。辛苦的會是Gordon導演及工作人員,因為沖繩那段時期的天氣不穩定,它不獨沒有陽光普照,還有些陣雨,所以拍攝時需要很機警地調配一些拍攝的次序及因應需要地在劇本作出一些改動,工作人員或許不容易感受到我們享受的生活,拍完後我曾經想過若然有人邀請演出不如以後當演員啊!
我對這個拍攝手法不覺得有問題,沖繩島內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我們經常在酒店海灘拍攝,我跟Gordon說放心,「你一定找到我,我不是在獨木舟上,便是在潛水、或是游水、或是滑水。」給我十五分鐘時間洗澡我便能埋位拍攝,導演喜歡怎樣拍都不是問題。其實這種導演方式是存在的,多位導演都用過這個方法,我想Gordon導演是作一個新的嘗試。演員有兩類,一類是很生活化很質感的演員,一場戲大約的意思是這樣,接著依靠很質感的演員對一場戲的表達,這是劇本寫不出來的,因為他們很質感,例如《監獄風雲》裡,那班真是很質感的演員,我想像他們是這樣的,但原來他們會有另一種的對白及行為。另一些是一種很優質的演員,例如哥哥、家輝、阿菲,他們是一定沒問題,要他們怎樣演都沒問題,只是on top可以怎樣好一點,怎樣可以捕捉一些神來之筆,我想Gordon是用著這個方法。一場戲的頭、尾及中間大致是這樣,想達至這個效果,他們可以怎樣發揮呢!那時我的崗位是一個輔助的角色,我是看著主線的演出而我在旁“曬太陽”。
《戀戰沖繩》時期忽然流行著一股IQ題的風氣,阿菲很多IQ題,可能是她跟“囡囡”常玩IQ題,家輝是很熱切的回答那些IQ題,他會用一頓飯的時間去思考答案,而哥哥總是微笑著看我們怎樣回答,他不太參與在內,其實其他的他也不太參與,只愛在旁微笑著!我還記得有一個阿菲提出的問題,「穿著施鞋跑得慢,穿著Nike跑得快,著甚麼會飛呢?」家輝真得思考了很久,阿菲揭開謎底是「雀(著)仔會飛」。
那時住宿的酒店離開town頗遠,有時要一個多小時,不論有否自己的戲份都一起走出去,可以逛街嘛,跟哥哥去shopping。「嘩!與哥哥去shopping喎!」看他選擇些甚麼,看甚麼,一起聊天,過了一段很悠閒的時間。有時一起吃飯,有時分開,各自分組,有時導演跟我傾談一下。我很多時都跟哥哥一起飲咖啡,我想這段是我跟哥哥最接近的時期,大家交心去傾談,是一些好朋友間的交談。
哥哥不開心,他不明白「人為甚麼要傷害人,這世界上就算人不去愛其他人,為甚麼要去傷害人!」是職業需要?我有很大的問號。而主要的範疇是要去傷害人?他不明白、不開心。有困擾嗎?我想他有。所以有一個晚上,我們在咖啡室談到這個topic時,我不懂怎樣回答,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哥哥在這個圈裡很資歷深呢!我只能說「人不是一樣的,有些人是“渣斗”,很難想像為何渣斗的人能做出這樣渣斗的事,若然有些人做了一些讓你不快樂的事情,你跟自己說他們是渣斗的,別費神去多想他們」。哥哥聽到“渣斗”便笑了一笑,那時我很開心,因為在他不開心的時候說了一些讓他開心的話。以後我們的談話便經常用到這個形容詞,提到“渣斗”都會笑一笑。
我不敢說,因為在《家有喜事》時大家的交流沒有在《戀戰沖繩》跟哥哥這般的交心,我感到哥哥的心窗真的是打開了,是open-arm的傾談。如果以練武術來比喻,《家有喜事》時的哥哥那時是練習拳腳,到《戀戰沖繩》時已經是內功的心法,不論在藝術生命、事業上、做人的層次上,怎樣能夠當一個更加好的人,不只是自己活得好,有甚麼可以為這個社會而做的。我是有這個感覺,他在尋求一些更加純的、更加簡單的事物。
在《戀戰沖繩》期間發生的一件事,在我的column(專欄)也寫過的,有一個晚上,在coffee shop,下著雨,我們不知何故會談到那句 “I am what I am, I am a very special kind of creation”,我說「這句話是很係你呀哥哥」,我們在這個topic談了很久,哥哥說「要寫番首歌至得」。過了幾天,哥哥說有首新歌叫〈我〉,他哼了這首歌給我聽,還說我是第一個聽的。後來有了歌詞,有廣東話的、後來又有了國語的,他說他喜歡國語的。又哼了一次給我聽,我很開心,這首歌我本人都很喜歡,哥哥唱是太棒了。這件事上有著一點緣份,我覺得很開心、很榮幸,〈我〉我很喜歡這首歌。在演唱會時,他唱這首歌時,都有看一下在台下的我。
給他任何角色哥哥都能演好
榮雪煙:
我記得在2005年研討會的時候,林紀陶先生和盧偉力博士討論到張國榮什麼角色沒演過,怎樣的角色是最適合張國榮演的。今天我亦想問一問陳嘉上導演,作為導演,你覺得怎樣的角色是最適合張國榮。
陳嘉上:
很難說的。年青時的Leslie我還可以說他有些地方要補足,到了《戀戰沖繩》的時期,我感到我面對的那個人,若然我是一個編劇的話,我是甚麼都夠膽寫,Vincent(谷德昭)說得對,他到《戀戰沖繩》時期,哥哥不再依靠表情或動作,哥哥是進入了人物角色,他基本上是感受著而演出的。因為他很容易投入角色,不論交任何角色給他,他都能把角色變成特色。《戀戰沖繩》時,我想「你還想要甚麼,我以後可以怎樣」只要我們敢寫,他就能夠把角色演出來。他就是這麼的一個人,他的鬥心很強,如果你寫一個難度高的角色,他就要演就要做。要說最適合的,我想不到,他是適合演很多角色,我不認為他有角色會演不來。在《戀戰沖繩》時,我曾經想過他跟家輝的角色對調,他很想的,演一個傻傻的角色,我跟他說「Leslie呀,你當然能演好,但大家不會放過我的!」因為在《錦繡前程》時,大家已經不想放過我了,在造型時,大家都很驚恐的,哥哥一位最紅的演員,一位紅演員造型時,很多時都是Armani、Joyce的漂亮衣服,那時哥哥走來時他穿的西裝是觀奇洋服、另一些是廟街買回來的,大家都想著是否可以呢?怎料Leslie穿在身上,很OK,問要否把頭髮吹起一個波,我跟其他人說「你們太小看張國榮」,他是個演員,他知道角色要的東西。我跟他合作的強項是,我知道他有些東西可以去,有些人不夠膽,他們覺得張國榮是一個模樣,我跟他們說你們別以為張國榮只是一個模樣,他是千變萬化的,他深不可測,你敢找他演出他便敢做,我很appreciate。我曾經給人指罵過,有沒有搞錯,讓張國榮穿著成這個模樣,但我很開心,把一個漂亮的張國榮打扮得這般的“老土”,但大家不知道張國榮要很努力才可以這般的“老土” 呢,這是很困難的,要讓人對他有這個感覺!
很可惜因為片長的關係,《錦繡前程》裡我刪掉了一場戲,那個我不忍心剪掉的,很無良的,是哥哥出場時的一場戲,那場戲完成後,王晶導演來看,大家都知道王晶導演拍很多無良的電影,他看完這場戲後搭著我的肩膊說:「我以為我無良,原來你更無良呢!」那場戲是說,張國榮在地鐵內,大家知道那個角色常常“溝女”的,他踫上一個頗漂亮的女孩子,他上前跟她說:「靚女,你很像我以前的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回答說:「是呀,我便是你以前的那個女朋友!」Leslie就想「我那時結識她的?」原來她真是他以前的一個女朋友。真可惜片太長給刪掉了,還記得他演出時大家都爆笑呢!他就是這種人,其實他平常的日子是很低調的,他不會像在電影裡那個很多話的角色,當你給他角色,他就可以放開自己,他就去做,有趣的是,他會演出一些大家認為巨星不會演出的角色,所以他是個真演員。
哥哥已經是一位好導演
榮雪煙:
以下大家和陳嘉上導演一起交流一下。
陳嘉上:
字條上的這一位朋友問,他看過《星月童話》的製作特輯,見到哥哥給導演很多意見,你認為哥哥能否成為一位好導演?
他已經是一位好導演,儘管《煙飛煙滅》只是一個很短的特輯,但已經證明了哥哥的功力。電影中有幾種演員,有一個很粗俗的形容詞,叫一些功力深的演員作“老屎忽”,這是廣東大戲行的說法,指他們以“屁股”做戲也勝過其他人用“頭”,哥哥屬於這一類,原因他是少數演員很清楚導演的剪接與鏡頭的關係,很多演員他們不了解,導演放了個鏡頭他們就演,導演叫他們怎樣做便做,哥哥是很多處理的,這個傢伙有時會做一些事情讓你剪不掉他的演出,他是其中一個最出名這樣做的演員,若然他覺得某個鏡頭很重要,你就發現他會有些小動作,有時會不經意的弄一下鼻子、或弄一下頭髮,現場不察覺的,當處理剪接時就會發覺“死啦”不能剪掉,剪了就不能連戲,他基本是控制了對剪的局面,叫導演不能剪掉。他對拍攝技巧、演員與鏡頭的關係很清楚,他很懂得甚麼是節奏,他很懂戲,這幾樣已經是作為一個導演很重要的要求。
他有一個強項,他的音樂節奏感很強,他拍攝過很多音樂MV,我常跟他說我要跟他學習,因為我的音樂感不強,事實是《戀戰沖繩》裡他在小屋跟阿菲相遇的一段很多剪接的關係都是哥哥提出的,他認為這樣會好看,那個處理其實是哥哥的。音樂起、一個 juke box、他、阿菲,所以他已經是個好導演,其實是很可惜的,他最後沒有真真正正拍他的一部電影。
不相信愛情的愛情片《戀戰沖繩》
榮雪煙:
下面可以舉手發言。
觀眾一:
我想問一下導演,在《戀戰沖繩》的一幕,谷德昭舉鎗指著王菲,哥哥按著谷德昭的鎗頭,但王菲也接著舉鎗,但鎗頭是指向哥哥不是谷德昭。在劇中王菲是個向前男友夾帶私逃的女人、無情無義的,為何能讓梁家輝及哥哥同樣對她鍾情,想知道劇本角色的共容感,請指教。
陳嘉上:
《戀戰沖繩》其實是一個少有的古怪劇本,我們看過很多愛情戲,但《戀戰沖繩》骨子裡說的是愛情很重要,但生命較愛情更重要。它說的是愛情可以很燦爛和美好,我們都喜歡,但若然愛情枯謝了你要勇於放下、勇於培育第二段的愛情。這樣的愛情電影其實是很少有的,我當時是很冒險的,甚至Leslie說這電影嚴格來說是反愛情的。我想其實又不是,心中無情無義的人,心裡是渴望愛情的,這個戲是建造於兩個不相信愛情的人,但其實他們是很渴求愛情的人,他兩人都不相信對方也不相信自己。我選歌曲〈Pretender〉,由於他兩個都是 good pretenders,在戲裡他們兩個都假裝不愛對方,假裝「你喜歡我吧了!」其實他們兩個都愛上對方,所以很矛盾的。我很珍惜愛情所以我寫下這兩個人物,但我也發現市場上有很多愛得要生要死的電影,我們會說給觀眾知道愛情很珍貴及美好,但生命和活得好是更重要的。所以在《戀戰沖繩》我以這個方式寫了這幾個人物,到後來他們都是自投羅網,但仍繼續 pretends,兩個繼續鬥到最後誰會勝出我們不知道,其實他們兩個都輸了,觀眾們都知道他們已經愛上對方。
我只是想冷靜地說愛情又想輕鬆地寫甚麼叫分手,其實戲裡有很多段的分手,黎姿及梁家輝的分手以至車婉婉的出現、加藤雅也與王菲的分手以至加藤雅也與黎姿的開始,很少有這樣的戲,通常男女主角以外的角色都是愛情上的反派,因為其他人不好便顯得男女主角很prefect了。《戀戰沖繩》是反調的,男女主角都是壞人,身旁的都是些好人,身邊的人都給這男女主角的感情傷害,「但不重要,只要你真心,即使你受了傷害你都能重拾你更加好的將來。」是這樣一個電影來的,問心的其實很不商業的,在票房上不算得上非常的好,電影公司是有微言的,原因他們說你有王菲、張國榮及梁家輝都只是得這個票房,我本人也有一刻頗失落的,因為對票房期望很高的,但事後我細心的想我既然做了一件這樣冒險的及不商業的事,觀眾看完電影會感到怪怪的,不能說不輕鬆但不會是甜蜜的,看完《戀戰沖繩》會讓你想起很多愛情的問題,但不是甜絲絲的感覺,卻讓你了解多了愛情,後來我想我是做了一件重要的事。還記得Leslie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們到那裡再戀戰,當時我不開心因為票房不理想,我說「你還想到別處戀戰」,Leslie說「咩呀,當然去這樣開心的事為何不做呀?」我很多謝他的支持,Leslie一直跟我說這是一齣值得我們拍的電影,我們要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到今天我回想起來更加感覺珍貴。
現在擁有張國榮的東西都會當寶
陳嘉上:
字條裡這位朋友問我電影中的kiss是誰人要安排的,為甚麼不是那麼激情的,其他導演安排女主角跟哥哥都有激情的演出,為何這裡沒有安排,是阿菲不願給哥哥佔便宜還是有其他原因呢?
阿菲才不怕哥哥呢!我想主要是角色的關係,他們兩個在“鬥”中,吻是一場互相的戰鬥,那場戲其實阿菲是勝利者,王菲拒絕Leslie的吻後來才叫Leslie發神經(發狂),若然王菲跟Leslie很激情的接吻了,就不會有後來的劇情發展,正正是因為Leslie以為「這個是我的殺著來的,竟然跑掉了」,所以才有後來發神經(發狂)的戲,那時沒有想過kiss不kiss的問題,阿菲也不會有所介意,畢竟阿菲是個好演員。她跟哥哥的關係非常的好,在現場像一對兄妹的,所以主要是角色原因。
榮雪煙:
因為今天的主題是《戀戰沖繩》,大家希望提的問題跟《戀戰沖繩》或者《錦繡前程》或者《緣份》,至少跟電影有點關係。
觀眾二:
這裡想請問陳嘉上導演一個小問題,就是你剛才介紹的《錦繡前程》開頭哥哥在地鐵那段,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重見天日呢?
陳嘉上:
我不知道,因為片在電影公司那裡,或者跟電影公司談談,可能有機會吧?他們可能出一個 DVD 讓大家看。版權好像還在中國星的手上,但有些 NG 片段可能已經沒有了,我不太確定。
觀眾三:
我想問一下,張國榮的舊片子,有些在香港都沒有發行過影碟,可否提供一些線索讓我們可以購到其他國家的版本。不知導演知否?
陳嘉上:
我想都比較難,但不用膽心,Leslie拍過的戲也不少,今天任何人擁有張國榮的東西都會當寶,他們不會不發行的。我覺得張國榮是很幸福的,不是太多演員在離開了這麼多的日子還有很多的朋友,還有很多人想看他的戲。在不斷有人把哥哥的東西發掘收集,我相信一定會有最完整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擔心。
Leslie就是這樣的複雜
觀眾四:
導演說是兩個人對愛情不信任,選的歌曲是great pretender。哥哥作曲的主題曲〈沒有愛〉是後來電影完成後而寫的,還是在拍攝中靈感到,我初時不太喜歡,但後來看電影襯上這首歌就感覺很棒!
陳嘉上:
其實很多謝他。他為了這個題材去構思整個事情,我跟他說要拍一齣這樣的電影,正如我說這樣一齣跟愛情唱反調的電影,給一個普通人來演票房不只是不太好,而是“死梗”,如果不是張國榮去做,我相信這件事是不可行的,所以貫徹始終地Leslie寫了這首歌。
我跟他都是同類的人,我們努力做一些要做的事情,我跟他說「這些事我們不幹誰來幹。」意思是人家沒條件的沒機會做,有條件的不去做,有條件的人便成為谷德昭所說的“渣斗”!我想值得驕傲的是我與他若然屬於有條件,能做好事的我們都盡量地做,做事不只為錢及商業,所以哥哥當時都是這樣,情歌才有銷路,怎會是〈沒有愛〉呢?「這些事我們不幹誰來幹。」
觀眾五:
我想請問一下陳導演,因為你和哥哥有三次合作,都在哥哥三個不同的藝術階段,請問你在他三部作品中怎樣看他的表演成長或變化?
陳嘉上:
在《緣份》哥哥的確不是一位資深的演員,但他是一位很“聽話”、很拼搏的演員,當時《緣份》不是一個大製作,導演黃泰來先生本身是電視台出身,拍攝過《如來神掌》,但《緣份》是少有的電影,裡面有很多的歌及音樂,哥哥有個好處是他作為一個歌星,他的音樂背景幫助他很多,第一次跟他合作時他以前演過很多電視劇,我常跟Leslie說「你太多表情」,電視裡要很多的表情,但電影裡是不用的,電視的螢光幕很小演員需要七情上面,但電影銀幕很大,一個小表情已經很大的了,會很怪的,會讓人感到不自然,因為正常人不會有這麼多表情,那時我們會很多的討論每場戲該怎樣演。很久以前香港電影的拍攝,導演不太理會演員怎樣演的,導演只擺個鏡頭就叫演員做啦,反而給了機會演員跟編劇、場記或副導演去討論,那時常常跟他討論,那時我年紀也小,也不太懂,幾個小朋友便一起研究。
到了《錦繡前程》哥哥已經有他的一套東西,那時跟他說叫他演林超榮,大家都知道林超榮是誰,他是我的一個朋友、認識中最不修邊幅的一個;當我叫他演林超榮時他便笑「,我演林超榮,得。」他是完全捉摸著那個事情。他在《錦繡前程》還是有很多的設計,但到了《戀戰沖繩》哥哥已經放棄了這些設計,他已經不用太多其他東西,他站著一個眼神不說話已經是戲,這點其實是難的,我曾經跟人爭辯過「不說話其實是很難演的」,別以為木口木臉坐著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留意一下張國榮一個靜默的鏡頭,跟一個普通演員的靜默鏡頭對比一下,大家會發覺Leslie的一個靜默鏡頭已給予了很多,其他的演員只是一個空殼來的,甚至你會感受到他的顫抖及驚慌,會見到他的臉頰上寫上“幾時cut呀”,Leslie到《戀戰沖繩》,大家看著這個劇照,我每次看,他臉上那種躊躇滿志,那種憂慮,很複雜的,Leslie就是這樣的複雜,在《錦繡前程》期間他的這個複雜完全沒有,他的複雜於表面上,谷德昭形容他常微笑著很有趣,我跟他同樣在現場都是不太說話只喜歡微笑,他的腦袋轉數很高,在腦袋裡有很多東西。
觀眾六:
哥哥的人很nice的,我於98年他在拍《星月童話》找他簽名,見他對那些茶水阿姐都很nice,我找他拍照留念,握著他的手說「祝你身體健康」,他對我們哥迷真的很好!
陳嘉上:
他對哥迷的好我想大家都有感受。有時拍攝時忽然會走幾個人出來,都煩的呢,有時我跟他說「你有感到煩嗎,常常有這麼多人圍著你?」他常說「若不是他們這樣煩我,我不會有今天!」他很感受大家的。他跟工作人員都一樣,他都會跟大家攬頭攬頸,現場裡這個巨星是最好的朋友。
走在最前的人往往不易被其他人明白
洛楓:
想問陳導演一個敏感的問題,大家都知道哥哥的演技好,剛才聽到您對他演技的分析、他的階段變化,有個事情我是有點憤憤不平,雖然我也擔任過一些電影獎項的評審。他在演員獎項上的認同,每次都會有點落差,或許獎項給予了表演較次的演員。在他離開後雖然我們不斷肯定了他演藝上的成就,就總有點寃屈的感覺。雖然我明白在評審中或會有些politics的問題,但為何會年復年日復日的對待一位這樣優秀的演員、一位千變萬化、一位任何角色都能勝任演出的演員。我想知道這個落差的地方?
陳嘉上:
我跟Leslie這麼親密跟這點是有些關係。Leslie做事,不是特別為了討好人,他有目標,往往他做了一些最冒險的事,往往是現實階段裡往前多走幾步的事,往前走的人都面對一個現實是其他人的不明白,普通人看不懂。落差是因為人們看不懂,得不到獎項不奇怪,別以為給獎項的人就能懂。
一個演員、一個藝術工作者、一個傳媒工作者,他的生命認定、他的藝術成就不是由獎項決定,他的藝術成就是他能傳世多久、往後有幾多人記著他,他當下影響了多少人,影響了多少事的決定,我跟他經常都互勉,其中一個是「不打緊,現在不懂不重要,往後他們會懂」,這點可說是一種犧牲,只要決定了就好,偶然會有點難受,正如我跟Leslie說「求仁得仁,既然決定了要向前走,就不要在意大家能否明白,往後他們明白及跟著走就好。」大家會發現Leslie往往做了一些事情大家會跟著做的,他做的時候會給人指責的,幾年後奇怪呢,為何指責他的人會跟著做的!這些人往往就承受了在當下得不到應有的掌聲、應有的認同,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做了,他是第一個。
《錦繡前程》的前程故事
觀眾七:
我們看戲時會想像哥哥怎樣演出一個角色,其實哥哥有跟你討論怎樣揣摩一個角色嗎?
陳嘉上:
我與他不會說角色做甚麼甚麼甚麼,我們不是這樣討論的!我拍電影的方法是做人生的,我們討論的是“這條友”(這個人)是個甚麼的人、這個人的人生及歷史,例如《戀戰沖繩》這個人過去做了甚麼壞事、為何今天會來到沖繩、他過往做過甚麼,他有否朋友、他跟女朋友的戀愛關係、他為何會有谷德昭這樣的朋友呢,我們會這樣的討論。我們建立一個完整的人,他就會找著這個人的過去來創作這個人的將來。他若然殺過人,遇上警察他便會有些介蒂,他若然打劫過很多次、在很多地方當過賊,他不會害怕喬裝警察去偷東西,這些都是由他的過去建立的。我們不是談甚麼的揣摩,只是在討論的過程裡中Leslie盡量找到感覺,如果角色是這樣,或許他會這樣想,或許他可以很狠心,例如他對那個日本的女朋友,很快的跟她有關係又很快的跟她分手,多麼的壞。就是這個方法,我們不談甚麼揣摩,通常會交角色給他自己處理。
觀眾八:
我個人很喜歡《錦繡前程》及《戀戰沖繩》,剛才陳導演說構思《戀戰沖繩》時是要拍攝一齣很輕鬆的、即興式的電影,所以有了《戀戰沖繩》;想問那麼《錦繡前程》呢,是甚麼讓陳導演要拍一齣奸奸地、壞壞地,以這樣的人物作為主角的電影呢?
陳嘉上:
《錦繡前程》是讓我很興奮的,是繼《緣份》後再次跟他合作,跟梁家輝也是第一次合作。我跟他跟梁家輝在邵氏已經是好朋友,一直沒機會合作。當我們說要做這個事情的時候,故事其實是想講我們三個人,我們的以前,一些過往的感覺。這兩個人很奸的,他們都明白《錦繡前程》的那些角色,都說那幾個角色是我的生命分割成三份,我最奸的部份是林超榮,好的部份是梁家輝,我傻的部份是黃子華,他們跟我說「我便是演繹著你」,他們便把我的壞處統統放在角色上。當時想這個題材是因為想有那種重逢的感覺,捕捉那個年少時剛起步的、甚麼都不懂、努力爭扎的那個過程,我們面對過不太好的社會、面對過很多人和事,爭扎,但我們都堅持我們要做回一個好人。《錦繡前程》故事其實相當的現實,我們知道我們未必能左右這個社會,未必可以很理想地阻止一間老人院被賣走,但我們會努力,最終都是做回好人。《錦繡前程》不是我們生活最好的時候,那時香港的電影工業開始走下坡,那時很擔憂,我常跟Leslie說我很擔憂,他常勸我別太緊張。
我著實是很擔憂,每天拍攝都很緊張,有一次在拍攝現場梁家輝問我為何只剃半邊臉的鬍鬚。又有一天拍攝中有一個空檔,那時Leslie說一起到那時的Regent飲茶,那我便跟他和梁家輝一起到達Regent,下車時Leslie跟我說:「你很前衛呀,你看看你的鞋子!」原來我穿了一只啡色另一只黑色的鞋子,Leslie說:「我是否要跟你互調呢,看來很有型的。」他問我是否很緊張,我說壓力很大,由於那是一間公司的創業作,電影市道又不太好,九七又未到啦,很多擔憂,回看《錦繡前程》內裡有那份不安,但努力的說給大家聽我們不要怕、我們會過渡的,那時在我心中那老人院就是香港,我們不知怎樣保護它、不知它會不會被清拆,但我們努力,可能到最後它會被清拆,但不用怕我們仍在,其實《錦繡前程》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給哥哥的《愛情狂》
陳嘉上:
這便條問最早安排《緣份》的男主角是誰?
我不太想透露,說出來會傷害了另一位演員;哥哥自己好就是了!
榮雪煙:
陳導演,假如說《戀戰沖繩》後你跟哥哥合作的話,你會設計那一種類型的角色給他去演。哥哥一直希望突破自己,不要重複角色,希望有挑戰的,那你會選擇那一類型的角色呢?,
陳嘉上:
很可惜,我本來已經寫好一個戲本給Leslie,在Leslie過世前一個月我寫好了一個劇本,是給他的。那個叫《愛情狂》,那時我問過為何他不等我、不等我這個劇本。我寫的愛情狂是每個女人都喜歡的男人,他怎樣自處、他怎樣看自己、他怎樣檢討自己和每一個女人的關係,因為這樣他禁不住不停的戀愛。我本人很喜歡這個劇本,我會留著它,不會再拍。
榮雪煙:
《戀戰沖繩》是一部很輕鬆愛情小品,我記得在那個期間,哥哥演的片子幾乎都是比較沉重,如《鎗王》之類,描寫那種心理的反應。
陳嘉上:
這是Leslie他對我的信任,Leslie很多戲都往深走,導演會把深度、tough、難演的角色給他;我常有一句話,「演員不要走上神檯」,演員演深度戲很好,但他總要有一刻的親切,讓觀眾多了解他,在這個戲裡Leslie是頗刻意的將他自己交給我,他相信由我帶他給觀眾不會破壞他。如我所說這樣的角色很危險,一個壞人,又喜劇,很容易讓人感到他是粗俗、降格了。我是有恃著他對我的信任,及前劇《錦繡前程》的經驗,我們不會破壞他的,只是更加的豐富,更加讓他親切,我是用這個角度去想這件事。當一個演員在一段時期經常演著一類的角色,我就希望給他一個空間嘗試做另一些角色,往往就是一個演員經常被導演找著演同類型的角色,但演員會想多元化。
觀眾九:
陳導演您剛才提到寫給哥哥的那個劇本,能否考慮以書來出版,讓大家都能分享?
陳嘉上:
那個劇本是很個人的,為何找Leslie演出呢,原因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若然在生命我要找人感受和分享我就會想起他,因為他了解我,他也會保護我,他會懂得把角色過火的地方收斂起來。對於出書,這刻只能說會考慮。
觀眾十:
導演您有跟哥哥提及《愛情狂》嗎?
陳嘉上:
有的,在拍《戀戰沖繩》期間已經提及過。(觀眾十:是提及過了,那我想一定要出書,他會知道的。)因為我很多私人的事情都跟他傾訴,他很理解我的創作。
在沖繩拍攝現場哥哥很輕鬆
榮雪煙:
很多人想知道陳導演和哥哥合作的一些細節、一些故事,可否再講一些和大家分享一下?
陳嘉上:
谷德昭剛才說哥哥有不開心,他的確不開心,(榮雪煙:應該是熱情演唱會的負面報導。)各色各樣的負面報道,這是其中之一,但他對負面報道早就習慣,我不認為他是為了這些。正如他對Vincent說「他忽然發現他對人家很好,視之為朋友的為何會傷害他。」我們會討論這些,因為我太忙的關係,Vincent變成了陪哥哥最多的人。即使他不開心他總藏於心裡,他很少釋放出來。他有不開心他鬱著的,他不想人承受他的不開心,即使是自己的下屬他都不會向他發脾氣,我跟他相處很久了,也少見他發脾氣,其實不是太好的,以他一個受這麼大壓力的人,該要發一下脾氣。還好是在《戀戰沖繩》期間,很輕鬆的狀態,完成後他都很喜歡。在首影後他跟我談了很久,大家在談往後會做些甚麼,我們會再到甚麼地方“戀戰”,幾時會拍下一部戲。
有一場戲很有趣的,谷德昭及桶口明日嘉在小屋裡,Leslie發現後,谷德昭交給張國榮處理,那場的對白是爆肚的,谷德昭不知道Leslie會說甚麼及當時的情況,谷德昭問我會怎樣,我說或許會殺了她,哥哥卻回答說「去買宵夜」,差點讓我笑死。因為屋子很小,那個影像的畫面播放器在屋外,我在屋外不知屋內的情況,他們鬧著「她去了那裡」,哥哥忽然答:「買宵夜呀!」我從椅子裡掉了下來,我跟他說「我怎樣兜(接下去)好呢!」他說「你便說她去買宵夜囉!」《戀戰沖繩》裡每一個景都是真實的。他總喜歡嚇人一跳,我就喜歡他奸奸地走出來笑著說「得唔得呀(可以嗎)?」我又可以怎樣呢!他就是喜歡surprise人,我很enjoy,一個演員要有這個charm,若然像木偶般我叫他做甚麼他就做甚麼,倒不如讓我自己來做。
榮雪煙:
我在國內電影片場中幾次和哥哥接觸,覺得他在現場是個非常活躍的人。整個劇組就他一個人在跑來跑去,像蝴蝶一樣的穿來穿去。我想他在舒服的旅遊地方拍《戀戰沖繩》,除了那個不開心的事外,應該還是很開心的吧!
陳嘉上:
基本上是愉快的,所以我們都很懷念那些日子,因為我們幾個是頗忙碌的人,很難得一個多月能聚在一個美麗的島上生活,拍戲對我來說不會是辛苦的,最辛苦是在晚上想著明天要拍的東西。哥哥在拍攝《戀戰沖繩》是很relax的,看他走路的輕鬆姿態就知道了。當時的老闆們有不滿的說「你們就開心啦!好relax啦!你看你部戲!拍得很舒服啦!」可幸演員們有見到導演是怎樣的辛苦。儘管拍攝期很緊逼,只得五、六個星期,我希望演員能夠輕鬆,這是很難得的在緊逼的時間又能讓他們relax。
哥哥喜歡倚在梳化上,看見我們搞好了事後,突然說一句話來把事情搞垮,例如阿菲在問IQ題,我很困難才避開她,他卻忽然指著遠方的我跟阿菲說:「你問一下導演呀!」那時處理劇本已經夠煩,那有心情來玩IQ題,我的辦法是很快的回答後快閃,阿菲感到向我發問沒趣,慶幸梁家輝知道問題就不會立刻回答,他把答案拖拉拖拉著,我們其他人就可以閃避了!Leslie那時很relax。我跟Leslie及家輝是不同性格的人,我們的溝通很特別的,Leslie不太多話、家輝會多點話,我就會提出多些問題傾談的人。
作為他的朋友我感到幸福
榮雪煙:
《緣份》是81-82年,《錦繡前程》是93-94年,《戀戰沖繩》是2000年,你們既然那麼投緣,為什麼隔那麼久才合作。
陳嘉上:
很奇怪的,例如我跟張曼玉拍《緣份》後廿多年再沒有機會合作,那次我跟Maggie談起大家都感到奇怪。我拍的戲也不少,有些演員總是遇不上,跟Leslie的原因是,他很快就成為一位國際巨星,那時他在拍《霸王別姬》時,我在拍喜劇,確實很難用上他這種的大明星,因為喜劇的製作成本不高,通常是賣在香港,不會賣得很遠。我也不算多產,平均一年一齣戲,就是踫不上合作的機會。
觀眾十一:
我們知道哥哥喜歡讀中外的書籍,陳導您認為哥哥後期出色的演技有關乎他喜歡閱讀並吸收了中外的文化精華嗎?
陳嘉上:
閱讀是十分的重要,我認識的好演員都很愛閱讀,有人以為演戲就是看很多的電視電影,我可說是幫助不大,看的都是被演繹過了,周潤發演得多好都是周潤發的演繹,跟著學就只會越來越似周潤發。哥哥看很多書及他閱讀的書籍很廣的,這個是重要的,演員是需要很多的想像空間,看書就會通過文字去想像很多,那他就可以創作自己的影像及感覺,他很喜歡看書,我、他及梁家輝都是書蟲來的。
記憶中〈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都是他推介給我閱讀的,〈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他跟我說裡面的感情描寫得很好。這跟《愛情狂》有點關係,《愛情狂》裡描寫的是一個愛情上很浪蕩的男人,很深刻他介紹的這本書。
榮雪煙:
在結束之前,我想作為朋友或者作為導演也好,在你心中用一句話表達對張國榮的感受。
陳嘉上:
我很幸運有這一位朋友,我是個很孤僻的人,朋友不多,他是我少數朋友之中的一位,作為他的朋友我感到幸福,很不捨,今天有時會想起他給我的實在太多,幸福,作為他的朋友很幸福。
榮雪煙:
今天的電影導賞到此結束,我們再次用熱烈掌聲感謝陳嘉上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