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4.04.03
地點:香港九龍灣國際展貿中心演講廳
主辦:張國榮藝術研究會、哥哥香港網站
主持…..榮雪煙(內地導演)
**張國榮的人間情…..莫何敏儀(前電視台高層)**不作公開傳播
張國榮文化:主流 vs 非主流…..馮應謙(大學教授)
說張國榮電影影像的本質…..盧偉力(大學教授)
光影裡外的張國榮…..羅志良(電影導演)
(註:所有文字譯本由本網站提供,文字譯本為內容大意,目的是為不懂粵語或因技術問題未能看到錄影的朋友了解其內容,實際意思一切均以視頻內容為準。)
序言
離開不代表消失
榮雪煙:
離開和消失,是兩個概念。哥哥離開我們已經有一年了,但這一年只是時光在流逝。今天這麼多朋友,為了哥哥,走到一起,研究哥哥的藝術、研究哥哥的人格,去發揚哥哥的藝術及人格,就是因為兩個字── 「哥哥」, 或者是三個字──「張國榮」。因為他,我們走在一起。時光會消逝,但是某種記憶、某種留在心底的東西,是不會消逝的。
這一年來,我想很多的朋友看到了很多東西,有好的、有不好的。但對於我們來說,我們應該是做力所能及、做我們該做的事情。社會的誤解還是存在的,社會對哥哥的評價,還是有缺失的地方。張國榮會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任何事過去了的都不可以改變,這就是歷史。張國榮留在這個歷史中,留在這個往事之中,他的過去將無法被改變。他們也無法改變未來哥哥對我們的一個導向。他們改變的只是一個表象。我們會繼續去發揚哥哥的精神,讓更多人看到我們的存在正是「哥哥精神」的延續。每一個時光都會消逝,但是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論大、小,都將會存在,它變為往事的那一刻,都將永恆存在。
我在一篇文章的結尾,寫了一句這樣的話:「只要時光仍在,風就會繼續吹,那麼笑容仍在,聲色仍在,光影仍在,張國榮仍在。」他的聲色及光影,一切都存在下去,張國榮仍在,他就在每個人的身邊。
今天這個研討會是所有真心愛哥哥的人的一個事情,對哥哥的一次集體致敬。非常感謝大家來到這裡。
張國榮文化:主流 vs 非主流
社會對「張國榮」的迴避
榮雪煙:
今天我們有請馮應謙博士講一下張國榮的文化──主流vs非主流。馮博士是香港中文大學新聞及傳播學院的,研究香港的青年文化及流行文化。
馮應謙:
四月一日大家有否讀過明報?當日我和一位哥迷在明報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內容是張國榮哥哥對於文化的貢獻。今天我會在幾個話題上更加詳盡的解說一下。那位哥迷是我的一個學生,她叫鄭淑華,她用一句話去形容哥哥,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中國有一位著名詩人臧克家,他用了一句話去紀念魯迅的死,他說:「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這句話很能形容我們的心底話。哥哥已經離去,我們如何能將哥哥的文化延續,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
今天我會集中討論傳媒文化方面。我個人在新聞及傳播學院教授流行文化內的傳媒文化。我們可以見到今日的傳媒,常有提及與報道哥哥的東西,當中卻忽略了很多哥哥帶給我們的文化轉變。我們剛才聽到莫文蔚媽媽提及哥哥的 “Unique”, 正是他的 “Unique” 有著對文化的貢獻。
自從哥哥離去後,我們見到很多悼念活動,譬如在電視上我們見到很多哥哥的紀念特備節目;電影上有電影展,譬如張國榮人間光影展等等,大家都可能出席過了。今年的國際電影節,也是以哥哥和梅艷芳為主題。
我們可能在這一年出席過很多紀念哥哥的聚會,或者是自己一個人出席文華酒店的一些活動。過去一年有關哥哥的紀念活動有很多,雖然哥哥遠離我們,但又好像很近我們,其實哥哥已經變成我們的一個文化或是自己身邊的一個 symbol、一個 icon,每次出席活動都會感受到這個氣氛的,其中一個和我有多一點關係的是最近見到一些紀念哥哥的活動成為了學術界的討論,這個我很高興,這表示哥哥的文化慢慢地延續開來。媒介上去闡釋哥哥的文化貢獻跟學術界的討論其實是相差很遠的,我們見到媒介有很多東西在哥哥離去之後都沒有說出來,譬如他對於青年文化及對於性別文化的貢獻。
哥哥走後,媒介都集中報道哥哥的一些紀念活動或者一些治喪的活動,但很少會提及他對文化的貢獻。相對於梅姐的離去,有些高官,譬如董建華和幾位高官都很高調地致送花圈,另將梅姐帶到中學去歌頌。哥哥這個課題多少都認定為是敏感的,甚少在中學的層面可以去探討,我最近到過很多中學裡演講,對於這個話題,很多老師都很迴避。
哥哥在多方面都引起了文化的震撼。八十年代他是帶起了叛逆青年文化,在八十年代他的歌迷會被形容為反叛一些。九十年代,在表演層面或個人表現,都是對於主流社會性別文化的衝擊。以至到現在他的自殺等等,都是我們現在香港社會的主流文化所不能接受的。我們見到很多媒介去憶述哥哥的一些生前活動時,都在這幾方面很避忌和很小心翼翼的。我們是否可以改變這個社會現象致使哥哥文化能繼續宣揚下去呢?
八十年代對青少年文化的貢獻
馮應謙:
剛才跟大家重溫了84及85年度哥哥領獎的片段。選播這些片段原因之一就是我很懷念哥哥,另因為這兩個片段對我來說是有特別的意義。當年我年紀很小,我已去逝的媽媽很喜歡張國榮的,還記得她跟我一起在電視機面前,坐在小椅子上觀賞,這對於我的感受很大,很想有機會和大家分享。今天我很開心可以說出我這個感受。說起來我媽媽是比較開放了,我記得那時一般報章都會形容一些喜歡哥哥的歌迷是一些比較反叛的年青人,當年媒介形容他的 Fans 的情況是不受控制的。當年哥哥和譚詠麟的歌迷,在報章上被形容為互相辱罵和撕碎對方偶像的相片等等,報道出來給人的印象是譚詠麟的歌迷比較溫和一點。
我們見到當時形容張國榮的形象,一個唱<Monica>、<愛慕>、<不覊的風>,<少女心事>的歌手,在家長看來是比較輕佻、比較年輕反叛的一種感覺。所以我很感激我媽媽和我一起坐在電視機前去看張國榮。當年很多歌,如他的<第一次>,報章裡被媒介批評為一些對於青少年有不良影響的作品。當年媒介是這樣去報道年青人和與及哥哥有關的青年文化,今時今日我們見到媒介像是患了失憶症。當年他們批評哥哥或者是與哥哥有關的青年文化的不良,今時今日讚揚哥哥的就是當年批評哥哥的傳媒。當一個人紅的時候,他們就去歌頌,當他有點不踏入主流文化意識的時候,他們就去批評。當年對一些青年文化,或者今天,當一些歌手變成一個青年文化的 icon、symbol的時候,象徵一些青少年反叛的形象,往往就會變成受人批評的對象,這當然對於哥哥不公平,和對於青少年文化的不公平。
當年哥哥其中一個的青年文化貢獻,就是將一個比較不羈、比較反叛的青少年形象帶到主流文化去,可以在主流的電視螢光幕上出現。綜觀一下,今時今日什麼是青少年文化?一般人的印象都是不覊反叛,這個和主流意識有少許的不同。這個少許反叛的意識,正是今時今日青少年的創意,我們傳媒的容忍其實是太低了,至使只有一些很主流的意識才可以表達出來,一些有創意但和主流意見不同的聲音,則被完全負面地報道。
歷史可以證明,以哥哥為例,其實今時今日坐在這裡的 Fans都是一個證明,我們作為哥哥的 Fans,其實都是正面的,可以對社會有貢獻的。這是哥哥對於青少年文化的貢獻。
九十年代性別文化的貢獻
馮應謙:
九十年代,哥哥對香港性別文化的貢獻,使得香港的性別文化更加多元性。
記在97年哥哥復出樂壇之後,他公開了他的戀情和同志的身分。在電影裡面,如 《霸王別姬》、《金枝玉葉》、《春光乍洩》,他表達了一種嫵媚的性別表現和對於性別的瞹眛性。我們見到媒介由恐懼同性戀到慢慢開始學習去接受。
剛才看到的<大熱>MV,在香港的文化歷史上,我覺得是一個很大的分界線。這是第一個MV將所有的男女既定的形象來一個界線的泯滅,譬如男女穿的衣服和服飾等等都結合在張國榮身上。大部份的香港傳媒只對於既定的男女形象表示認同,例如女的穿裙,男的要穿得英偉等等 ,對於一些非既定的性別形象是不接受的。哥哥可以說是創立了一個,我稱它為 「第三性別」,這個第三性別就是除了男和女的形象之外,另外一個的性別形象。在文化上,哥哥在香港歷史上是第一個歌手和藝人作一個多元性別文化的取向。可惜的是今時今日的媒介仍處於一個比較忽略這個性別形象的態度。
電視在香港是個主流的媒體,對於這樣另類的性別形象是完全不接受。大家有否看過一部在電視台製作及播放的劇集,叫做 《FM 701》,其中就是去醜化哥哥剛才這個<大熱>的形象,他們利用某個角色去指責他穿得不男不女,可見到電視媒介對於這個形象完全是一個偏見和不接受。到後期的《男親女愛》,其中一個角色是蔣志光演出的,我想這是電視上首次以主流文化接納了一個同性戀的形象。
我們見到哥哥在這些主流媒介未接受之前已經可以帶給觀眾一個 “Uniqueness”,就是表現了一個單一的和主流文化不同的性別形象。在哥哥離去後,一些紀念哥哥的電視節目,會很小心揀選播放的片段,重播哥哥《熱情演唱會》的片段會是哥哥一些完全男性化的形象,演唱會中、文化上我們覺得是雌雄同體的形象,都給刪減了。這是令人不安的。今時今日,就算是哥哥離去了,主流文化仍未能完全接納哥哥這個形象,將來就要靠大家去宣揚這個文化。哥哥這個性別文化的突破是前衞的,我們希望有朝一日我們的主流文化可以接納到。
「張國榮精神」:I am what I am
馮應謙:
哥哥這些性別文化及青年文化,到今時今日都變成香港的一個集體記憶。他遺留給我們有兩方面,第一方面是我們可以見到的片段,是一些hardware ,實在的、有形的東西;但哥哥更大的貢獻其實是一些無形的東西,一些對我們文化的衝擊,譬如一些好 “Unique” 的男女性形象、好 “Unique” 的青少年形象等等。今天的傳媒只是將重點放於 hardware上,忽略了哥哥對於香港更大的貢獻就是一些software上、 一些文化上的貢獻──不作報道或甚是不全面、有扭曲的報道。甚麼時候才能使主流文化去接受哥哥獨特的一面?可能還要好幾年或者好幾十年,就要靠大家的努力了。
至於作為哥哥的歌迷、影迷,我們如何去繼續哥哥對於文化的貢獻?其中一個重點值得去思考,其實剛才莫文蔚的媽媽都說過了,就是哥哥不斷強調的「我是我自己, I am what I am」。他作為一個演藝人,他從來沒有刻意介入意圖改變主流文化或者希望主流文化如何接受他,他只不過是靠他自己的身分、自己的角色去表達自己想做的,一個很獨特的性別的角色,一個很獨特青少年文化的icon,他所做的全部都在他自己的本分內,從來都沒有期望我們周圍的主流文化、我們很保守的文化所接受,這是我們值得學習的地方。
大家都是年青人,可以秉承哥哥的其中一個精神,就是學習他的一個生活態度。八十年代很多媒介罵哥哥的時候,甚少見到報道哥哥走出來澄清,「我其實想青少年有甚麼價值觀」,他甚少講的。到了九十年代的性別文化,當很多媒介負面地報道他這個雌雄同體形象的時候,他亦沒有出來去澄清究竟他想做些甚麼。今時今日我們回頭看香港的文化,其實哥哥確實在不同的年代裡對香港的文化加添了色彩、新的多元化元素。明顯的是哥哥對於他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方向,很有清晰的態度。我們要學習、要延續他的精神和文化,就是要學他有一個個人的目標及方向,堅持自己方向的那份信念。
現在社會所能接納的聲音實在太少,在媒介的表現裡,對於一些年青人的創造思維及創意都是很埋沒的,及對於一些性別文化的認同,仍是低調地處理;今天主流傳媒尚未能完全接納哥哥的文化。未來的香港對於哥哥文化的接納程度,將會影響主流傳媒如何對待、認同、接受所謂的另類文化。最後我想說的,我們都只是哥哥的歌、影迷,可能不會有哥哥那樣崇高的地位、不會對香港的文化有那麼大的貢獻,但只要我們多出一分力,每人都為哥哥講上一句話,在將來的日子裡,哥哥那些在媒介上被刪剪的片段可望能成為香港社會的主流。
榮雪煙:
謝謝馮博士通過了一些社會現象來分析一個張國榮的文化,包括從早期的青年文化到後期的一個性別文化。其實哥哥還有很多文化,就像剛才馮博士所說的一樣,需要大家每一個人去發現去發掘。謝謝馮博士。
說張國榮電影影像的本質
早期銀幕影像的本質:讓人慾望的對象
盧偉力:
你們該對張國榮的電影很熟習了,有些電影或許不只欣賞上三或四次,今天我嘗試跟你們解說,在未來的日子裡,你們再次觀賞電影時,從腦海中組織,得著的會是更加美麗。我會分析張國榮銀幕形象上的本質問題,我本身在香港浸會大學任教電影、電視課題,也有參與舞台劇的工作,所以對於表演較為敏感,我會跟大家分享這方面。
張國榮是一個偶像,我們絕對不會疑問,但他是那一類型的偶像呢?在大家個人的心目中都會有一個特別的詮譯及解釋。偶像中,有一些是屬於領袖型的,張國榮不屬於這類別。另一類是我們的代表,他代表我們對外說話,要讓世界知道有一種特別的生命、有一樣特別的性情,我相信張國榮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會是這類型的偶像。由於張國榮敢於面對一些事情,他有這方面的代表性。我不獨是指他的性取向,還有的是他勇於面對人生、面對情感。
無可否認,在張國榮的生命歷程中,有一重要的抉擇就是告訴社會他的性取向。他的這個行動或許讓一些人傷心,倘若不曾令你傷心,也總讓你有一個適應的過程,這適應的過程會使你明白「愛」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方式。換句話說,通過張國榮,你會明白到,人可以選擇某一個方式去「愛」,總管這個方式跟我們的相同或不同,只要有「愛」。我相信有人會以張國榮為光榮,從他身上得到一份面對生活壓迫的勇氣。
另一類別的偶像是作為人們慾望的對象,我相信張國榮曾經是很多人慾望的對象,尤其在張國榮二十、二十一歲期間。他不是那種高頭大馬,不是格力哥利.柏的類型,他仿佛是我們可能接近到的一個人。在一個壓迫的環境裡,作為一個慾望的投射。這是自然不過的,這也是流行文化的一個部份。銀幕上的女性是男性觀眾慾望的投影,銀幕上的男性是女性觀眾慾望的投影,這是大眾認同的。張國榮跟一般的慾望對象有點不同,這該關係於他的電影影像的特質及本質。我會朝這方向跟大家談談。
憂鬱的影像本質:叫你不忍傷害他、讓你愛
盧偉力:
大家有觀賞過《烈火青春》嗎?張國榮在《烈火青春》的一幕,他在一間藍色的房間裡,很憂鬱的躺著,聽著他去世媽媽的電台節目錄音,這是憂鬱的張國榮,他這個憂鬱的影像本質持續至《阿飛正傳》,一脈相承,到他後期的電影也有保留。這憂鬱的影像本質跟他作為慾望對象剛好相反,這個是要我們保護他的。我們會感覺這個生命是容易受到傷害,我們不會輕易傷害他,我們不會忍心傷害他。
這種情況對於他的歌影視迷產生一種很微妙的橋梁作用。我先談一下女性的觀眾,早期已對他有一種慾望,現在由於他多了一份憂鬱,多了一種受保護形象,他在我們的內心世界裡培養了一份愛,當有慾望加上了愛,我們跟他會建立起一個長久的關係。這等同我們現實生活裡,大家跟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沒有慾望是成不了愛人,若只有慾望這類愛也不能長久。張國榮的特質是通過一個慾望的牽引後,他慢慢的讓你們認識他,產生一種愛。你不忍傷害他,你自然會疼惜他,你會愛他。
衝破禁忌的影像本質:引領「性別文化」
盧偉力:
「愛」有很多方式及層次,就張國榮這生命來看,正如馮應謙博士所指出,他有一個很大的貢獻便是「性別文化」。我先集中在這方面的電影,分析他在這些電影的表現,包括《春光乍洩》、《金枝玉葉》、早期的《霸王別姬》及喜劇《家有喜事》。這些電影是有經歷過一個發展,先從《家有喜事》談起,表面上毛舜筠的角色是一個 “男人婆”,張國榮的角色是一個 “娘娘腔”,但一個雷電交叉的晚上,鬥氣冤家以大男人及小女人的形象結合,《家有喜事》這九十年代初的作品,性別問題的處理上只屬一個錯位及誤會。
第二個階段該是由《金枝玉葉》作代表,張國榮角色是一個音樂家,袁詠儀角色是一個女性喬妝為男性,與音樂家產生了一段愛情。大家會記起那場在鋼琴室的戲,張國榮抱著那 “死就死” 的心態在鋼琴鍵旁跟袁詠儀追逐。這一幕,是在香港電影史上很精彩的一場戲。雖然最終故事發展張國榮發現袁詠儀原來是女人,但分別在於這個發現是較他的決定來得遲。那是他決定 “死就死” 後,行動了,最終雖然 “不用死”。跟《家有喜事》有不同了,那個只是搞錯了吧,這個卻是有所決定。在情感的理據上,他是表達了:「你去愛一個人,在經歷了生命掙扎後,是不用理會他的性別。」愛一個人可以不理會他的出身,為何要理會他的性別出身呢?在同性愛的論述上,張國榮在《金枝玉葉》的形象是高了一個層次,是有突破的。《金枝玉葉》這個稱上是錯位反正,結果袁詠儀的角色都是女孩子。《金枝玉葉 2 》再有一個新的突破,袁詠儀的角色及梅艷芳的角色兩個都是女性,兩個都有一個情感上的歷程,《金枝玉葉 2 》在性別文化上又有了突破,他們的關係不再是一個混淆;但因這個部份不牽涉張國榮,我們暫不作討論。
差不多在那個時期,張國榮尚有很多角色是要衝破愛情禁忌的,有一部是《大三元》,內裡是要處理情感的禁忌,「一個神父是否能夠忠誠的面對自己,去愛一個妓女!」在電影裡是解決到的,我們也能接受。當然我們能接受一個神父與妓女的愛情有部份是流行文化的因素,原因是張國榮配袁詠儀!
較早前,另一齣要衝破禁忌的電影是《白髮魔女傳》,張國榮要決定「愛不愛一個魔女!」張國榮的行動是他去愛,要愛得轟轟烈烈。衝破禁忌的元素常在張國榮的影像世界裡存在,亦由於是他的演繹,會讓你相信,這個是我所指的影像本質。譬如是由我來演繹那些角色,你不會相信,又若然由曾志偉來演繹,他根本不需要衝突,他出來便沒有禁忌,因為他不是一個壓抑的形象。《白髮魔女傳》裡卓一航從小就是功夫了得,這樣一個漂亮的生命去衝破禁忌,我們會認同。
再說下去會是《霸王別姬》,《霸王別姬》是較為復雜的,我們都清楚電影裡的一種禁忌──同性間的愛情。程蝶衣去愛一個師兄,大家在藝術上可以有完美的結合,人生裡卻不能夠,這情況擾攘了幾十年,在文革時期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害,他的師兄出賣了他。從電影語言角度來分析,《霸王別姬》不是拍攝得特别好,但讓我們感受很深。影像的過程讓我們體會張國榮、鞏俐、張豐毅他們的三角關係,張國榮跟鞏俐的關係不獨是情敵的關係,既是敵也是友,因為角色裡鞏俐能夠完成張國榮跟張豐毅愛情裡“慾”的層面。《霸王別姬》可以理解為一種社會的壓抑,影像上一種很清晰有禁忌的愛情,銀幕上的張國榮角色無法去衝破,這竟是一生的,最後是角色了斷了自己。九十年代初,如果張國榮本身也承受著社會在這方面的壓抑,他是通過了一個影像去讓我們理解。從初期《家有喜事》的錯位到後來《霸王別姬》的壓抑,《金枝玉葉》的 “死就死” 心態,最後到《春光乍洩》,清晰的展現了同性間的愛是有深度的、有闊度的。這是張國榮的影像世界裡其中一個歷程。
一個人敢於否去面對生命裡的「愛」?你遇上一個想愛的人,他可能是你的老師,可能是你的學生,可能是男人跟你一樣,可能是女人跟你一樣。你敢不敢於去面對這個情況,你敢不敢於讓全世界人知道這份情感?我們知道很多偶像會將自己的妻子、男朋友、女朋友收藏起來,但張國榮他不怕。一個忠於自己的藝人,他是如何去面對自己的情感,面對自己的生命、面對藝術的呢?這加深了張國榮電影形象的魅力。他不是一位受過正規訓練的演員,他用他生命材料,用他的家當,用自己生命經驗投進藝術創作裡,這是他愛自己的工作、尊重自己的事業的表現。
(期間現場的朋友提出發問:我是內地來的哥迷,我出生於八十年代,可以說喜歡哥哥應該是在他復出樂壇之後 。我覺得可以認識他、喜歡他,是我一生的驕傲。我想請問盧博士,哥哥一生中演繹了很多角色,你覺得在他整個演藝的歷程中,從他剛出道的時候到他演藝事業的顛峰,以至到他後期的階段,那幾部電影、那些角色,最能夠體現他那個時段的特質?你自己最喜歡他那一部影片?)
我很喜歡張國榮的特質,他有的本質是「愛」,他忠於自己的愛,他也將這份愛放在他的工作中及藝術上。接下來,我會談他在銀幕上多元些的表現。
「衝破低潮」的特質
盧偉力:
《色情男女》他演繹一個潦倒的導演,形象跟《流星語》裡差不多,他不是以 “靚仔”形象出現。他演得投入,聽說他接拍《流星語》是沒有收取片酬,或許他是在幫助朋友及對電影的熱誠,這類電影裡可以看到他的一個特質,一個超越低潮的特質。人生的低潮可以是社會因素,例如失業或科網股爆破,有些是自己的決定,例如失戀後你選擇不振作,又或是考試、婚姻失敗後的不振作。通過這兩齣電影,大家會看到人生在一個低位時怎樣走出一個谷底,通過他這種形象,通過他的生命去揭示,是很有魅力的。他有種憂鬱的特質,讓我們會相信。
「性情正格」的本色
盧偉力:
屬於他的正格、生命性情的正格形象,他演得很好的會是《倩女幽魂》。寧采臣一個善良,沒特別長處的,在那個世界裡他的能力是最低,在受保護的範疇內;恰巧他會有一些特別的經歷。他演來傳神,一個很度身打造的角色,這電影裡表現了很多張國榮的特質。
《倩女幽魂》給了他一個生鬼活潑的形象,一個受保護的人。這是有趣的,原來我們要保護的人,非一定是林黛玉類型,也非一定是一個弱質纖纖的人,只是一個不會有特高能力,一個善良的人。這跟現實生活裡的一樣,我們都要去保護每一個善良的人,張國榮在《倩女幽魂》裡表現了一個特殊的典型。
還有一種屬於本色一點的,就是他青年時代所演的戲,那時的他好像樸玉般,未是很琢磨,有很新鮮的質感,譬如《檸檬可樂》等,那些電影不一定拍得很好,但那時期的張國榮有種特質是後期沒有的。
如《倩女幽魂》般的性情本質在其他電影都有出現過,譬如《縱橫四海》,在電影裡的一群人中,他不是“大佬”,但希望能有所作為。《英雄本色》、《縱橫四海》亦是如此,在那階段,他不是英雄,他是需要我們保護的。
「性格演員」之演出
盧偉力:
《異度空間》裡要處理很複雜的表演問題,其中一個面部表情的變化,他能在一個鏡頭內完成;張國榮處理得很好,他已是一個很成熟的演員。
演員可分為三種類型,「類型演員」演出一個類型的,「本色演員」演本身的一種氣質,「性格演員」演繹一種角色性格。從張國榮生命歷程來說,初出道時大家將他塑造成一種類型,白馬王子類型,大家會察覺到他不太接受這類型,他慢慢的帶出自己的本色,反叛點,因白馬王子不能太反叛。接下來的十年,他的演藝歷程裡有他的本色生命。到後期打從《色情男女》起,他進入「性格演員」之列,他是以演繹劇本裡的一個性格為目標。在電影藝術的創作上,張國榮是一位很值得我們尊敬的藝人。
通過對他的作品認知,延續「張國榮」
盧偉力:
剛才一位朋友有一個問題是這樣的,「在懷念哥哥和肯定哥哥的藝術成就上,你認為社會和民間團體有差距嗎?你怎樣看待這個問題?譬如一些悼念活動完全的民間自發的。」
社會的或民間的,我認為這不重要,紀念張國榮會是我們自己的事,倘若全世界沒有人要紀念他,你認為他是值得紀念的,你去紀念他,這才是最重要。有如丁子霖,他一直為他的兒子討回公道,社會上當權的未必會認同,他仍然勇敢的去做。當然,哥哥張國榮某些事在社會目前的認識裡仍然是禁忌,我們用上一個寬闊的心去對待,也希望社會將會寬闊一點去對待,我們便朝這方向而努力。換句話說,有人努力於彰顯有價值的生命,讓更多人認識這生命的光彩,我們參與其中等同參與了這個生命。
香港其實是個可愛的地方,那位從北京來的朋友說因為他愛張國榮,所以他愛香港,我是十分的感動。香港人那不太計較的性情也是可愛的,該做的事他們會願意做。
從前香港偶像級人物,有些只是偶像,有些卻成為指導我們今日及未來生活路向的一個照明的明星。譬如李小龍逝世已有三十一年,有人繼續悼念他,因為要去了解他,去學習中國功夫,去學習一種對自己的要求。張國榮也是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生命,通過今天大家會對他的藝術表現多了點認知,大家可以從今天開始想一下,有那些是可以放在人生的軌跡上,成為我們的明燈。也想一下有那些我們可以做的,為哥哥而做的。不獨是停留在紀念日子裡重溫他的錄像一次,不要停留在這個水平裡,將之變成我們生命奮進努力的方向,像張國榮一樣追求及實踐「愛」,活出一個真正的價值。我最後的一句話:「我對你們寄予厚望。」
光影裡外的張國榮
哥哥給羅志良的話
榮雪煙:
哥哥的一生,他的56部電影中,從早期的《檸檬可樂》、《失業生》,到《阿飛正傳》、《東邪西毒》,到最後的一些電影都是一個過程,在這過程中有個很明顯的特點,剛才盧博士提到了──從早期的那種青春、到中期的蛻變、到後期的一個性格演員發展的過程。哥哥的後期的幾部電影,由《色情男女》開始,他開始了一個性格演員的轉變。
大家有否記得哥哥在接受採訪時,曾說過的一些話,他一直想去演一些不同於以前模式的角色,譬如是變態殺手。我們要感謝一位導演給哥哥這樣一個機會。我們聽一下哥哥給羅志良導演的話。
哥哥:
羅志良,其實我剛與他合作完成另外一部電影,內裡我飾演一位心理醫生,接觸鬼魂的一部電影,我發覺他是越來越嚴肅,他是一個絕對不懂得搞氣氛的導演,但我認為他在新一代的導演中,很有潛質,他會是繼王家衛那一批後的另一批,在海外方面會有希望的。我跟他已經合作了三部電影,察覺到他在技巧方面是越來越成熟,不過我希望的是……,因為我自己也當過導演,我當導演時,我使得現場整隊 Crew 也很開心,演員也很開心,這個他尚未辦到呢!
愛表演的一個生命
羅志良:
在我的立場,我不能夠分析哥哥的演出好或不好,我會說一下我認識的哥哥跟大家分享。
跟在座的一些朋友差不多,我的年齡是三十多歲,第一次見著哥哥時該是十六、十七歲左右,我當時並不是跟他合作,回想起來是在 “灣仔十八本” ,那裡是一間酒廊,那時該是聖誕節,我第一次見到 「張國榮」──那時我是張國榮的 Fan。感覺是特別的,因為那時很少能遇上明星,而且張國榮有了他的《風繼續吹》唱片,理應一位出版了唱片的人,在當年是很少於酒廊中獻唱的。有人會認為在酒廊獻唱地位是次級的,別人在酒廊表演或會基於賺取酬勞,唱完那四十五分鐘便即離場。我完全沒有這個感覺,發現他真是十分的喜愛唱歌,他是唱給所有在場的人,哥哥在整個過程均非常的投入,這該是他的本身,一個很喜歡表演,很喜歡唱歌,希望他的表演會使在場的人開心。這是我第一次接觸的哥哥。
對所有人的細心
羅志良:
我第二次接觸哥哥該是在拍攝《東邪西毒》,那時我當副導演,正如哥哥給我的說話,或許由於王家衛要求高,協助他我每天都感到很辛苦,每天都很緊張,每天的面相均是苦情的。我清楚的記起有一天在工作中非常疲累、苦惱著明天的通告、該怎麼去解決難題之際,哥哥走過來跟我說:「小朋友,不用太擔心,所有事退一步想便算不了甚麼,事情明天便成過去,沒有事情是不能解決的!」我想這句話有影響我的一生,亦希望其他人跟著這句話,真得,凡事退一步看,到了明天便成過去,沒解決不了的困難。這算是我第二次認識張國榮。感受是特別的,在當時的大明星,很少會跟副導演說這樣的話,我感受到他很關心其他人,有些明星在某個地位的時候,與身邊的 Crew 會建立一個距離,但哥哥是不會的,他連對負責茶水的小工也很好的,對所有人都一樣的細心。
哥哥在《東邪西毒》
羅志良:
哥哥曾經在《東邪西毒》為一個鏡頭 take了三十次,雖然這在王家衛的電影裡是經常性的,但就我們所見是非常辛苦,攝影機就停放在固定的位置,哥哥需要在好一個距離外拿著長劍舞動到鏡頭前,對位要非常的準確,這樣哥哥來回做了三十次。有些演員或許會不滿了,會疑問導演的要求,但哥哥並沒有質疑,他會信任導演,若然導演要求他便繼續再來,這個態度讓我上了一課。領略到做事該做好自己的,何需想其他太多事情。這是我當副導演時認識的哥哥。
與哥哥在《色情男女》的接觸
羅志良:
接著是我們在《色情男女》的接觸。《色情男女》在最初時候首選的演員不是哥哥,我們找過其他的演員,其他演員都會提上一句:「“不脫”可以嗎?」倘若大家有看過《色情男女》會知道內裡有兩場戲是要脫衣的,還需露臀的。當時很多明星都有所表示:「你的劇本很好,但可不可以“不脫” 呢?」我們到最後嘗試找哥哥。在當初我們不找哥哥是因為我們想哥哥是不肯演出的,我們會認為在哥哥當時的 Big Star 地位,他是不會答應的。到最後我們也試問一下,看看他的回應,特別的是,他一看完劇本即表示沒問題,接著我們擔心起他會否又說上同一句話:「但我“不脫”呢!」他並沒有這樣說,倒是第一句便說:「要“脫”,一定要 “脫”!」他跟我表示電影裡的導演很抗拒拍三級片,倘若“不脫” 的話,這電影拍來的意義也沒有了。他是跟著戲的需要的,他那一刻不會想自己是一個明星,他會當自己是一個演員,這對我們是一個鼓勵,我們是害怕到最後找不到演員演出的。到現場他也繼續鼓勵的說,「不要怕,這戲是該這樣拍攝的!」
這是我當導演的第一部,我是有點擔心的,擔心的是,雖然跟哥哥以前也是相識的,但可能他已經忘記了,我曾經當過《東邪西毒》的副導演。原來他的記憶力很好,他見過一次都能記住,到拍攝現場時大家已經嘗試尋回以前的一種感覺。還記起到了第二或三組戲的時候,有一鏡頭我也 take了第七或第八次,我會擔心他會否開始有抗拒,但他不會,他一直繼續下去,他不會欺負一個新導演。朋友都擔心的說,我這一個新導演拍著一個大明星,大明星會否欺負人呢!我認識的哥哥是絕對沒有的。
他還會非常盡力的協助其他演員,那時舒淇是新演員,另一位是莫文蔚,當時我們正拍攝第一場,我們想拍出一個 Over-acting的效果,想做出一個幾過份的喜劇感,那是一場 Love Scene,那場 Love Scene如果不是 Over-acting來處理,效果會是不一樣的,當哥哥作出了一個相當 “Over”的演出,他會表示還未夠,可再來多一次,其實我們已經相當滿意了。再到莫文蔚的戲,她當時是一個新演員,她未能到達那 Over-acting的表演,作為一個新導演,我以為這或許是極限了,哥哥跟我說:「還未完,試試繼續拍下去,會有的。」因為有些鏡頭是見不著哥哥,我們在拍攝莫文蔚的戲份時,哥哥會在鏡頭外協助她,他會癢著莫文蔚的腳協助她反應。理應一個演員完成了自己的戲份,絕對可以不用照顧其他演員,但他會當大家是一個整體,他不會認為自己演得好便可以,他要其他演員也演得好,當我作為一個新導演,未能協助讓其他演員演出同樣的滿意時,他是在協助我去完成工作。他也有盡力的去協助舒淇,有些場面我會覺得若然少了哥哥的協助,不會有現在的好效果。
哥哥執導的一場戲中戲
羅志良:
中段時期我們的拍攝工作是相當愉快的。接著到後期,到了三、四個的 Love Scene後,尚有最後的一場 Love Scene,戲中戲的導演正在拍攝一齣色情片。有趣的是,當我跟我的監製小寶未想及拍攝方向時,我們在傾談間,哥哥表示既然是戲中戲導演,就由他來執導好了──那場徐錦光及舒淇的 Love Scene其實是由哥哥執導的。感覺是很好的,原來戲中戲是真可以交給戲中的演員執導是叫人開心的。
有行內人即時會疑問那場戲是不是由我拍攝的,當然不會是出自我的,整個感覺也是不一樣。他走的是一個唯美的風格,這是他的一個看法。還記得我們不用多理會,哥哥在執導時,我們便離開了現場。這是件開心的事,他讓我明白電影不是一個人的事,電影是一個整體的事,《色情男女》哥哥讓我學會怎樣跟人合作,怎樣去信任一個演員,怎樣去幫助一些演員!
與哥哥在《鎗王》的接觸
羅志良:
到了《鎗王》時期,讓我領略到哥哥不斷學習的精神。哥哥不曉得 “打鎗”,哥哥是認真的練鎗有一個月,先學習用真鎗再學習用假鎗,打真鎗是挺累的,可看出哥哥作為一個演員的專業態度。
哥哥真是太盡力地協助其他演員,或許 80年代跟90年代的演員會不同,演員已經不會沒有自己的戲份便不聞不問其他事,他們都會交足對白給對方的演員。雖則說是交足對白,總會留力一下吧!這不算是私心,尤在一個 “對 Cut” 的拍攝過程,先是一個演員的大頭再是另外一個,這個先後次序倒是尷尬的,或許一個演員給盡了感情給對手演員後,該到自己的正面時會未能重覆。哥哥會為了幫對手入戲他會交盡戲內的感情,這其實是相當吃力的。舉例一場需要 “哭出來” 的戲份,在導演立場也會表示不要太盡力,害怕輪到拍正面時情緒未能重覆,但哥哥會強烈表示他要交足表情給對手,他怕對手感覺不到那“哭出來” 的情緒,他在一個完全不入鏡頭的場口裡也一樣交足對白及真的“哭出來”。這是值得尊敬的。
與哥哥在《異度空間》的接觸
羅志良:
接下來要談的是《異度空間》裡的哥哥。在中段哥哥參與了一些內容,哥哥要求將小時候夢遊的經歷加插在劇中,我們也因應的改動了劇本,在原稿並沒有夢遊的劇情。哥哥在《異度空間》裡於高樓頂層的那場戲,很多人均讚揚他演出得非常淋漓盡致,我個人認為已到達流暢的境界了,尤其在一個沒有道具的佈景中,只對著 “空氣” 去表達,是極有難度,哥哥表現是很出色的。
以上是我可跟大家分享的。
認真地對待每個演出的細節
榮雪煙:
哥哥在內地拍戲,經常會拍完一段戲之後重看,會提出另外幾種方案,譬如說他自己的一些想法。他和你合作的三部電影裡是否有這樣的情況?
羅志良:
我沒有遇上這個問題,基本上我們一開始便會討論共識了,哥哥是不喜歡看 1st Cut 的,他是不愛看不完整的作品,他會待到首映才欣賞。他連試片也不看的,這該是他的習慣。他到來配音,我們要求他給點意見,他也會拒絕,他說要待正式時才看,我想他是不想干涉一個導演的創作。如果大家問有否研討角色內容,是一定有的。大家會在劇本層面上已經開始討論,他會表達自己的演繹方法,他給我一句深刻的說話,他表示每演出一場戲他都要有些東西 “攞走”( 得著一些東西),不表示要甚麼的驚天動地,簡單如一場閒場的戲份,他也會要求得到自己要想得到的一些東西,這麼抽象的事,大家或許很難理解。舉例是簡單如在鏡頭中路過,他都要盡力演好、認真的處理。這給我很大的啓發,「我是不應錯漏一些微不足道的事項」,他的理念是重要的。
享受愉快的電影製作旅程
榮雪煙:
其實在羅導演與哥哥合作的三部電影裡,哥哥在演員性格上有一些改變,你怎樣看待他的改變?
羅志良:
我或許不太能察覺他的改變,譬如家中經常有位朋友,你每天對著他,他輕微的修改了頭髮長度是不易察覺的。我是讀不出哥哥的改變來,當然我明白每個人每天也會在改變,每樣事情也在改變中。我認識的哥哥,我不感覺他有大的改變。
在後期哥哥拍電影已經到了無欲無求的境界,哥哥不是為金錢,不是為名譽,只要是 “開心”。 他的開心在於他認為這是一部值得接拍的電影,他在拍攝過程會“玩”得開心,他在過程中會高興,是不需要爭取甚麼名和利。我跟哥哥接觸時,他已是這個階段了,我認真的說,我是幸福的一個,他該給了我最少的挑剔。我遇到的哥哥是享受拍電影的,他要過程愉快。
榮雪煙:
我們多謝羅志良導演。哥哥後期一直想拍一些不同類型的角色,哥哥自己說過,「我想演繹更多類型的角色,但沒有人找我。」可以說是羅導演給了他的機會,所以我們還是要感謝羅導演。
交流及分享
《鎗王》和 《異度空間》的角色性格演繹
榮雪煙:
現在是交流時間,大家對哥哥的一些藝術上、作品上、人格上或者其他疑問,都可以向台上的嘉賓發問。現在開始吧!
聽眾一:
我是北京來的榮迷。羅導演,我們都知道哥哥實際上在每一部電影都是有突破的,但現在的電影評論界,包括很多的媒體對他的評價並不是很公正,幾乎每一部片子都說他是本色演出。比較突出的一部是《春光乍洩》,評獎的時候就都說「他是gay來的嗎,所以他演的角色就是應該這樣的」,但我們都知道何寶榮那個角色並不是哥哥本人的性格。接下來兩齣羅導演的電影就是《鎗王》和《異度空間》,因為影片本身的類型問題,很多人可能又會想這是因為哥哥他當時的情緒問題,就是跟他後來出了事有聯繫。
哥哥作為一個職業演員,他一定不會把他自己本身的東西都投射到電影裡面的,他應該是像剛才盧博士所說的,一個「性格演員」,他是本著為了這個角色的性格出發,為了這個藝術本身的魅力而演的戲,所以我想在這裡問一下羅導演,他在《鎗王》和《異度空間》這兩齣影片裡面,是不是像現在很多傳媒和電影界所說的那樣,是本身他自己的情緒有問題,還是他是一個抽離角色很快的演員?我希望羅導演能給我們、也為哥哥做一個澄清。謝謝!
羅志良:
如果大家看真一點,《鎗王》裡的哥哥角色是一個反派。我會覺得《鎗王》裡面那個不是哥哥自己的性格。當日是讓哥哥選擇的,那兩個角色,一個是方中信的角色,是一個警察來的;另一個是做反派。哥哥成名後似乎沒有演出過反派,他很想演一次反派,他說: 「我會選擇演反派那個角色」。 如果說那個是哥哥的性格,我感覺很奇怪,第一他不懂得開鎗,第二他又不喜愛開鎗,他會投入每個角色,但不是將他自己投射在內裡。
《異度空間》是一齣心理電影。某程度上,包括我、包括他、包括其他演員,我們都有做資料搜集的。我知道香港現在很多電影都做一種事,就是 “資料搜集”,即是當我們每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們都預備足所有功夫。如果有人覺得他是在演繹他自己,我會感到奇怪。若然我沒記錯,我們是足足做了起碼兩個月的資料搜集,包括我自己、包括他, 我們曾經往公立醫院去觀察精神科的病人。我會認為因為那些資料搜集使他演繹得出色。對任何一部電影來說,“資料搜集”是需要的。《異度空間》裡他表現得那麼出色,最後的那一幕他演得那麼好,會是這個原因。
「感覺轉移」的演出
聽眾二:
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盧博士和羅導演。在哥哥走了不久後,我從網上看到了他自編自導自演的《煙飛煙滅》,其中有一個鏡頭令我很感動也很震驚,就是在他和他的孩子玩小汽車之後上床睡覺的那個鏡頭,他輕輕地親俯在孩子身上,就是怕壓著孩子的那種感覺,並把手伸到孩子的皮膚去接觸他,輕輕地撫摸這個孩子,哄孩子睡覺,然後把孩子的衣服整理好。這個動作令我很震驚,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母親,我女兒十七歲,今年大學二年級,我也是一個母愛很充份的人,但我回想我和孩子這個過程,我可能沒有這個動作,我愛人他也是父愛很強的人,但他也沒有這個動作,當時我就想,是不是我們的表達和愛得不夠?
在這之後,我在加拿大和中國大陸訪問了二十個以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有孩子的男人和女人,我就問他們,當你表達對孩子的愛的時候,哄他睡覺的時候,會怎樣表現。答案很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提到像哥哥那樣,就是把手摸到孩子的身上,去做這個愛的動作。
我再想想,哥哥本身並沒有當過父親的經歷,是這個動作不真實還是說哥哥的愛的表達到一個極至?我覺得是一種愛表達到了極至。最後我就訪問了我女兒,我已經十多年沒有哄她睡覺了,我們一起睡覺,我就隔著衣服拍她,最後,我想體驗一下哥哥這個動作的感覺,我就把手摸她的背部。我問:「媽媽拍著你好還是摸著你的背好?」我女兒說:「皮膚的接觸是一種安全的感覺。媽媽,從明天起,能不能不用聲音喚醒我(我每天早上喚醒她的),你能不能輕輕地摸我的手。」哥哥把這種父愛表現到一種極至。所以我想請教二位,有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哥哥並沒有這種做父親的經歷,是什麼力量,是什麼創作的靈感,能使他把這個愛表現得這麼生動?
盧偉力:
有很多關於表演的理解是這樣的──未必要做過那種身分,你才能演到那種角色,有很多角色,譬如鬼,我們人人都沒做過、或是電影裡面的妓女、又如《人肉叉燒包》那些殺人犯,所以問題不一定是要做過!但為何他能夠表達到那個影像,而那個影像是那麼的真實?他的真實感使得現實生活中的你留意到、體會到那種愛,然後通過這種體會和自己的差異,在現實生活裡面去發掘,發覺原來他真的是 “高” 過你,他真的是令到你改變了你的生活。
他一定是在現實生活裡面體會過好深刻的愛,有時這種體會可能是由父親來的或者是由其他人來的,他將之轉化為在這個父親的角色裡面,這種專業表演的術語我們稱為「感覺的轉移」。我想他一定體會過,如果他沒有體會過,那他一定是想像過這樣是一個好的方法,他通過自己的體會去 “感覺” 角色的情況。
無論如何,這說明他是一個用 “感覺” 去幫助自己去從事藝術創作,他不是胡亂嘗試的,他是有感覺的。他的演出,特別是九十年代中以後的演出,當他慢慢由本色演員轉為性格演員的時候,他有很多東西是很好看的。除了剛才你說的那個《煙飛煙滅》,還有《流星語》,他演繹一個角色去照顧小朋友,這都是他的一些的變化,你們細心的再看,就會有很多這類的感覺,不獨是看他的外型,裡面有一個藝術的層面。
希望所有喜愛哥哥的人向前走
聽眾三:
我想請教羅導演,哥哥在演出《異度空間》那時候,有沒有曾經覺得很不開心?根據您閒時跟他的接觸,哥哥不開心的時候,他會怎樣表達自己?
羅志良:
在《異度空間》的拍攝過程裡,我個人不覺得他有不開心。
今天,我想說一些東西,有很多人覺得他會否因為演出《異度空間》後得了抑鬱症?對我來說,我不太想研究這個。我想說的,會是關於去年四月一日的。
去年的四月一日對我來說,我是不接受的。若你問我有沒有逃避這件事?我有。我以哥哥的朋友身分,我一直在逃避,我接受不了他走的事實。近期的一天,該是近來一齣電影完成拍攝後,我們整隊Crew去唱 “卡拉 OK”。我記得那個時刻,我正在唱著,當時很多人點播了張國榮的歌,我沒想過會在螢光幕上見到張國榮。我承認從去年的四月一日起,我不敢取出任何張國榮的作品來看,那是我自己的感覺,因為我是他的一個朋友,我想那個感覺大家未必會明白。那一刻我見著我的Crew唱著張國榮的歌,那時我哭了。我哭是因為我覺得我 release了,我接受了去年四月一日他走。我見到我的Crew當時唱得很開心,他們開心不是忘記了張國榮,亦不是不再悼念張國榮,而是原來大家在螢光幕上看著張國榮的時候,可以有另一種態度。那種態度教曉了我應該怎樣去面對上年四月一日哥哥的離開,我記得我哭完之後,我起來,跟著其他人一起唱張國榮的歌,我有跳舞,我亦都有笑。我希望所有喜愛哥哥的人,同樣有這個感覺,就是向前行。其實整件事是應該向前走的,我不介意所有人每一年去某一個地方去擺花、去悼念張國榮,但我希望所有喜愛張國榮的人,往後每一年去悼念他的時候,是笑著的;我亦相信張國榮先生希望我們這樣。我的意思是大家不再只是停留在一個哀傷的角度。我的Crew 讓我有這個感覺,原來張國榮的歌使得我們很開心,原來當我們唱張國榮的歌的時候是可以開心的。
由「愛」說出口;溫柔、陽剛並存的生命
盧偉力:
有一位朋友的發問:「哥哥後期演出的角色都是很具爭議性的,而且很有深度和層次的。可否從深度去剖釋他的性格對於角色塑造的影響?」
這個提問相當好。一個演員用他自己的性格幫助塑造角色是很自然的,這是塑材來的。有時亦會參考一下人家的性格,譬如有些朋友很好賭博的,沉迷於賭錢的,找著他那種 “沉迷” 放進自己要演繹的角色中。或是自己有某一種的執著,把自己的執著放進角色的性格中。
其中的,正如我剛才提及過,就是他的「愛」,他的一些動作是一個「愛」的演繹。其實貫串在他的電影裡,愛的表達、愛的壓抑、愛的衝破和激情這些是幫助他去演繹角色。這是他其中的一個性格。
另外,就是他那個生命感覺的真實,內裡有一種溫柔,這種溫柔不是我們世俗所說的 “乸型”。他不是絕對陽剛,他不是狄龍、周潤發那種陽剛氣的感覺。這種感覺,在MV裡面會是剛才馮應謙博士說的一種雌雄同體,如果我們用中國人容易明白的一些術語,就是陰陽互制、陰陽協調。他不是一個過份纖弱的人,又不是一個好激烈剛強的人,他有陰柔的一面,亦有剛毅的一面,「剛毅」加上「陰柔」使得他的角色有一種 “潤” 的質感, “潤” 可以說是他銀幕上的色澤。朋友的發問是他如何用他的性格幫助他的角色?我想會是這方面。不是以一個正派或一個反派的分類,他演反派都有這種 “潤” 的感覺。老實的說,他的面相也是比較 “潤” 的。張國榮是一個陰陽協調的生命。
哥迷對電影與獎項的發表
聽眾四:
羅導演,還有馮博士,我今天想請教一下你們,就是從《烈火青春》哥哥已經得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直到他離去之前,也有十多二十年在電影圈獎項上有提名,為甚麼只有一屆,而且是他遠在加拿大,才獲得這個獎?在座各位及在台上的各位,還有影圈內外的人士,大家都公認哥哥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演員,為什麼他總是得不到獎?特別是香港的金像獎,他只拿過一屆。
我想請教羅導演,你作為圈內人,你是怎樣看待這個娛樂圈中不公平的現象。 另外,馮博士,你作為一個評論家,你又是怎樣看待這個問題?還有的是,哥哥其實非常想得到這個金像獎,每一年都作為一個頒獎嘉賓出席,但是為什麼仍然還是沒有得到獎?羅導演,哥哥在《鎗王》裡大家都認同是好的,為什麼那年的金像獎連提名都沒有?
聽眾五:
世界上的人可能就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以前哥哥在世的時候,少於說哥哥的電影之外,亦少於在電台選播他的東西,但是我們在浙江,就在他去世以後,連續的整一個月裡放他的片子,包括很多大的電影院裡面都會選播他的片子,然後就出現了很多四月一日以後的榮迷,包括一些成年人。
我想提問的是,對於我們在座的榮迷來說,有一點是很簡單的,張國榮肯定是最好的,這是我們的理性和感性加在一起的結論,但是從一個理性的角度,不是說每一個獎項是不公平的,而是我們希望了解更多一點,作為一個香港或者台灣的媒體的一個方向,就是說似乎金馬獎、金像獎那些代表著香港台灣電影的高水準的獎項,為什麼評審的標準總是與張國榮擦身而過的呢?
聽眾六:
我是日本的哥迷,在九十年代以前,我不認識當時的年青偶像張國榮,在看過一些他以前的電影後,我喜歡上張國榮。在日本,他是偉大的藝人,日本的哥迷雖然不懂粵語,但很想去明白他的東西多一點。
在日本有很多喜歡哥哥的人,哥哥也曾問過:「你們並不懂粵語,那麼你們是因為不懂粵語才喜歡我的嗎?」
聽眾七:
非常感謝羅導演和盧博士今天在這裡非常詳細地分析哥哥的電影。我是來自內地的一位哥哥的歌影迷。我想延續一下剛才一位影迷的問題,就是,首先在大陸,對哥哥的性取向是有一定的避忌,所以對哥哥的宣傳都是維持在一些非常安全的片子,包括《流星語》、《英雄本色》這一類,有爭議的如《金枝玉葉》都很少選播。那麼在香港,正如剛才幾位所言,對哥哥的某方面,性取向也好,其他的也好,都採取一定的認同,那為什麼在一些金像獎之中,在哥哥過世後,我們仍然聽到很多對哥哥不公平的評論,包括文雋先生所發表的一些言論,我們認為對哥哥是非常不公平。前些時候我們在日本網站也看到一位日本榮迷的留言,讓我非常感觸。為什麼中國人那麼不珍惜自己偉大的藝術家?
獎項不是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評價
羅志良:
哥哥應該是在 《阿飛正傳》拿過了最佳男主角。他有很多電影在獎項上都有過提名,《鎗王》他在金馬獎有提名,《異度空間》他在香港電影金像獎有提名,《色情男女》他在香港電影金像獎有提名,在台灣金馬獎都有提名。大家問及何解只得提名,卻拿不到第二次?坦白說,我個人對獎項的看法,獎項是一個遊戲,我認真的說,包括所有獎項,大家不要看獎項看得太重要,有了獎項可以高興,但不要以為獎項是對一個演員的最高評價。
舉例的說,就是「奧斯卡」的評審,是有他們自己的標準,我不敢說每一個獎項都是一個小圈子遊戲,但事實上是一個圈子的遊戲,所以我認為大家沒必要問「是否公平?」我覺得公平是在於每一個人的心。我不可以說電影金像獎不公平,因為每一年都有不同的評審,每一年的評審都有自己的喜好,我所說的喜好是他對電影的一個感覺,這個是沒辦法阻止的,當你參加這個遊戲的時候,就知道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金馬獎亦會有自己的一個準則,就算是「康城」,都有自己的一個準則,「柏林」也有自己一個準則。如果你有參與影展,你會知道「柏林」是偏向於藝術性高的電影;「康城」是比較偏向娛樂性大一點的電影;美國「奧斯卡」就更加是選一些叫做有政治爭議性的電影,年年都是,你沒有政治爭議性的其實不會拿Oscar;或許你減肥四十磅,增肥四十磅,你就有機會爭奪 Oscar,今年拿Oscar 最佳女主角就是因為她增肥去做一個角色,這是事實來的,這是遊戲規則來的。
我覺得哥哥的想法就是我已經拿過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還是否需要為了拿獎而繼續去做一些為拿獎的電影呢? 我承認,在香港有些題材及拍攝方法是會有機會被提名的,這個全世界都知道,我亦不會覺得這是一件壞事,因為你決定走這條路,你就會走這條路。若然你想 “for 你自己開心” 或者 “拍一部你覺得好的電影”,我想大家就不好去計較那些獎項了。
社會認同的主流與非主流
馮應謙:
剛才有位朋友發問了一個問題,社會上及民間上對張國榮的評價有不同嗎?這是有不同的,我覺得某方面對張國榮是不公平。我在上海和北京曾經和一些搞娛樂的單位,譬如電視台、電台,及一些有關音樂節目的製作人接觸,去做一些研究。去年四月一日到現在,所有的音樂頒獎典禮,如Channel V頒獎禮、中國金唱片頒獎禮等等,都會選出,包括香港及台灣,值得尊敬的榮譽歌手。其實我心目中想,今年都應該給Leslie吧!但到今年,我去過所有頒獎典禮,沒有一個大型的頒獎典禮把榮譽歌手的獎項給他,這方面,我作為他的歌迷,是覺得有少少不服氣的。如羅導演所說的與評審有關係之外,我覺得亦和社會的主流價值有關係,譬如,若然我給了張國榮一個 “中國榮譽或是永遠榮譽歌手獎”,那會否對於社會有些反響呢?這方面,我和一些評審員談過,覺得他們很關注這點,社會是否接納是評審團其中一個去訂定獎項的細則。我不知在香港這個有多嚴重,但在中國大陸是一個很嚴重的議題,所以只要民間不去表達是有很多人支持某類的非主流的聲音,評審委員未必會給張國榮應有的獎項。
品味欣賞的問題
盧偉力:
我不知大家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莫札特之死》? 《莫札特之死》是講述一個宮庭樂師,當時得令的,得到很多現世的榮華富貴、名譽;而莫札特相對來說,是很貧窮的,但莫札特就有很多作品,他是一個天才,很早死了,約四十歲便死了。莫札特的作品一直在流傳,流傳到今日都仍然在流傳,而那位宮庭樂師的作品在他未死時已經死了。
換句話說,如何去面對張國榮的藝術成就未能夠得到他應有的肯定,在中國大陸,可能是一些社會禁忌的問題,在香港或者在台灣,又是一個甚麼的問題呢?如果我們不認為是一個社會禁忌,那應該是一個屬於品味欣賞的問題,即是說,如何令到越來越多人能夠品味到他的藝術特質?譬如說,今天這個研討會會是一個開始。之前大家都花了很多時間去悼念,悼念是一定需要的,但是悼念只是一個層面,再高一個層面就是去真正進入他的生命、他的藝術世界。如何使更多人能夠品味到張國榮那個文化的貢獻、藝術的貢獻,這都是我們集體共同努力的方向。
作者演員
聽眾八:
就是在哥哥剛離開的一段時間,我們看到香港的文藝評論家林沛理先生所寫一篇關於哥哥是一位演員作者的評論。看哥哥的電影,我感覺哥哥在生活中,像是對大家說著一個故事,是在用他的那種充滿愛的溫柔、男性的情懷來向大家講一個故事,或許這個故事是別人的故事,但是他講來是娓娓動人,所以我認為剛才盧博士說他是性格演員,但我覺得他偏向於作者演員這個範疇。不知道是否呢?
「愛的哲學」
盧偉力:
關於性格演員、本色演員或者是演員作者這個問題,其實是比較複雜的。因為如果在西方定義的作者,他是有自己一套哲學在他的作品裡;通常來說,編劇容易些、導演容易些、甚至是舞台、美術那些都容易一點,但演員就會較困難,因為演員有角色的限制,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譬如說,有一些演員,你發覺到他表現出來的東西,無論即使他是演一些哀傷的角色,你都看到某一種的特質,這種特質我們叫做氣質或本質,這是我今天所講解的,張國榮那個對生命擁抱,那個「愛的哲學」,是令到他成為一個作者,他演甚麼角色也好,他背後那個哲學就是那個愛,所以我同意他是一個作者演員或者演員作者。